谭瑄跋山涉水来到《明月如昨》剧组的时候，正赶上许聆风的杀青戏。
　　彼时刚过端午，天气热得惊人。
　　谭瑄擦擦满脸的汗，把精心打理过的长卷发扎成丸子塞进草帽中，面无表情拍死一只飞虫。
　　那边小卢导正手舞足蹈地进行场面调度，说得口干舌燥：“……别记错机位，演员保持状态！”
　　许聆风穿了一身有些旧的蓝色碎花衣服，宽松的黑裤子下是一双草编的鞋，仔细看过去，能看到脚腕上被小虫子咬出来的红点点。
　　这是刚下乡没多久的冯微，没有后面那么瘦。
　　脸颊上微微带点肉，黑漆漆的眸子中全是不服输的劲。
　　许聆风拿着小风扇对着脖子吹，忍不住抬脚挠了挠脚腕发痒的小红点。
　　要么说实景好呢，全是虫子真咬，一点不带化妆的。
　　没有技巧，玩的就是真实。
　　“别挠别挠！”小卢导满脸心疼，“许老师坚持坚持，马上了马上了！”
　　嗯，不是心疼许聆风，是怕许聆风破坏完美了好几天的红疙瘩。
　　许聆风：“呵，男人！”
　　谭瑄自己就是导演，对乱七八糟的现场习以为常。
　　她甚至有闲心跟领路的工作人员说：“哎，你们剧组氛围不错啊。”
　　拿到洛翡完整剧本的几个月来，谭瑄忙着画分镜，以及攒新戏的班底。
　　她有固定的合作伙伴，在做前期准备时事半功倍，开会聊到演员时，谭瑄才想起来，她那难伺候的编剧亲自指定了女主角。
　　打听到许聆风还没杀青，谭瑄也顾不上别的，直接杀到剧组，她要看看许聆风在现场的表现。
　　谭瑄没着急去跟小卢导打招呼，环视一周，观察了下机位，找到最佳观赏地点站定。
　　小卢导跑回监视器后，大声喊：“各就位，无关人员出画，演员准备！”
　　许聆风把小风扇递给助理小周。
　　小周手里原本有一个，拿过许聆风的小风扇后，两个风扇一起对着自己吹。
　　这场戏的前情，正在干活的冯微听到有人叫她，说是邮递员来给她送东西了。
　　冯微擦擦汗，猜到是谁会给自己寄东西，她拎着锄头来到知青点。
　　小卢导：“开始！”
　　冯微拎着锄头，慢慢走到邮递员面前，她微微喘着粗气，想用这短短的路程让自己休息一会儿。
　　“你好，我是冯微。”
　　“冯微是吧，”邮递员卸下自行车后座上的包裹，“来，签收一下。”
　　冯微用脚尖轻轻踩着锄头让它竖起来，双手在裤子上反复擦了两下，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包裹，喉头一动。
　　画外的谭瑄摩挲着下巴，她眼神不错，加上位置也好，能清晰地看到许聆风的表演细节。
　　谭瑄没看过《明月如昨》原著，连许聆风演的是谁都不知道，只能通过一个镜头的表演来分析人物。
　　唔，明明过得不好，渴望得到包裹里的东西，又想拒绝，说明角色有着强烈的自尊心。
　　谭瑄若有所思，嘶，确实有点东西啊。
　　这场戏并未结束。
　　冯微并未给画外人太多反应的时间，突然开口：“同志，您能帮我把这个包裹寄回去吗？”
　　她顾着干活，没喝多少水，嗓音有些发干。
　　冯微移开目光，强制自己不要再看那个可能会装着自己所需物资的包裹。
　　特写镜头下，她咬着牙，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邮费的话，您送回去有人会给的。”
　　邮递员从没见过冯微这样有东西不要的人：“真不要啊？”
　　“不要，”冯微这次的回答痛快多了，“麻烦您了。”
　　邮递员嘟嘟囔囔把包裹再次绑回到后座上：“那你填个单子。”
　　冯微：“行。”
　　看着邮递员远去的背影，冯微抹了一把脸，她知道，那是母亲和好的讯号。
　　说任性也好、说不知好歹也罢，冯微拒绝和好。
　　冯微定定看了好久，直到邮递员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才扶住锄柄，缓慢转身。
　　不知是不是站得时间长了，冯微踉跄一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地里走去。
　　天空下，冯微越走越快，她把锄头放在肩膀上扛着。
　　再没回头。
　　“好！”小卢导第一个跳起来，“让我们恭喜许老师杀青！”
　　许聆风把锄头交给工作人员，她一边用手扇风，一边迎着巨大的掌声重新走回来。
　　见许聆风过来，小卢导一把抢过助理手中的花，亲自送给许聆风：“许老师辛苦，杀青后许老师可以随意涂药膏了！”
　　花是小卢导一大早让助理去买的，这天热成这个鬼样子，他还不忘嘱咐助理及时喷水。
　　务必保证花送到许老师手上时，得是新鲜的。
　　许聆风双手合抱这束格外大的花。
　　一场戏下来，她的头发有点乱，其中有几缕发丝沾在脸上，她也不在意，只让小周帮忙整理两下，便跟小卢导一起拍照。
　　不过说是杀青，许聆风知道后面她还要补一点镜头。
　　但是没关系，成功完成一个角色就是很令人开心！
　　跟许聆风熟悉的工作人员以及演员们纷纷上来恭喜。
　　谭瑄趁着这个机会果断凑了上去，她身形灵活，肩膀一挤，甚至把正经导演小卢导给挤一边去了。
　　发觉自己已经远离中心的小卢导：“？”
　　成功来到许聆风身边，谭瑄眼疾手快把刚拿出来的名片塞到许聆风那捧巨大的花束中，自我介绍道：“许老师你好，我是谭瑄，是个导演。”
　　怀中的花实在太大，许聆风歪头，只看见名片上露出来的一个“谭”字。
　　小周眼色极好地接过花束，许聆风才空出手，拿过名片，看清楚到底是哪两个字。
　　谭瑄其人，许聆风自然是知道的。
　　毕竟能在电影首映礼现场跟掌握笔杆子的影评人对喷还喷赢了的，除了这位大佛还真没第二个人。
　　一时间，许聆风觉得名片有点烫手，她问：“那您这是？”
　　谭瑄脾气暴是真暴，她欣赏一个人也是真的欣赏。
　　虽然只看了一场戏，但谭瑄已经开始期待许聆风在她电影中的表现了。
　　谭瑄笑眯眯地说：“是这样的，我手头有个项目，悬疑犯罪题材，不知许老师感不感兴趣？”
　　一边的小卢导满头问号：“不是，我在庆祝许老师杀青呢，你当面挖上我墙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