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六年四月二十八日，第五天。
　　凌晨零点十六分，李止安来到军统冰城组一个地下潜伏点，见到杨峻如。此前，冰城组的十来名特工已经分散蛰伏，躲到城区的各个角落。
　　得知秘密武器——陶瓷细菌炸弹暗藏在位于石湖湾也就是青石坡的秘密军火库里，已被我方控制，杨峻如很高兴，低声说，竟然是细菌武器，太恐怖了。
　　李止安说，是啊，想想就后怕。
　　杨峻如眼里闪着亮光，说，总算在总攻前，解除了这个巨大威胁。还有几个小时，东北民主联军的隆隆炮声就要响起来了。
　　兴奋过后，杨峻如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说，细菌弹暗藏在青石坡，难怪花狐要查找带月、皮两个部首的地名。花狐掌握了所有带月、皮部首的地名，怎么就没查出秘密武器藏在青石坡，反而让冷箭抢了先？
　　李止安说，冷箭应该是找到了另一条捷径。
　　杨峻如问，这个冷箭到底是谁？
　　李止安苦笑道，我哪知道？组织上不肯告诉我，说还要对冷箭的身份保密。不管它，反正我们赢了，花狐牵头的这个所谓的“七天行动”，已经宣告失败。
　　杨峻如说，花狐说一旦石光启动销毁行动，就会想办法通知我，可到现在也没见来电话。
　　李止安一怔，说，或许销毁行动还没启动。
　　杨峻如说，他应该已察觉共产党就要攻城了，怎么会一直按兵不动？
　　李止安想了想，说，花狐会不会对你起疑心，故意不叫你？
　　杨峻如怔了怔说，我好像没出什么纰漏，应该不会。再说……
　　杨峻如欲言又止。
　　李止安追问道，再说什么？
　　杨峻如笑道，再说，他可是一直暗恋我，从上海就开始了。
　　李止安惊讶地说，是吗？
　　杨峻如说，以前他从没表白过。他说他那会儿一心只想献身党国，压抑着儿女私情。在冰城意外重逢，加上这些年又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他的想法有了很大改变，这才对我说出来。不过他又说，现在还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一切得等到战争结束。
　　李止安一脸不屑，一句挖苦的话脱口而出：他也不照照镜子，还想打你的主意！
　　杨峻如瞥了他一眼，感觉到了李止安的醋意，心头不由怦然一动，忍不住半开玩笑地试探道，你好像有点吃醋。
　　李止安这才发觉自己无意间竟然把孔泉视为情敌，可他还没跟杨峻如和解呢。一时也不可能和解的。因为失态，他感到脸有些发烧，赶紧冷哼一声，反问道，我跟他吃哪门子醋？
　　杨峻如本来满怀期待，没想到李止安如此生硬地回应，顿时一脸尴尬，大失所望，还有种不可名状的委屈。
　　杨峻如掩饰着复杂的心绪，打电话问花狐，石光那边啥情况。
　　花狐说，石光早已出动，只是我没机会通知你参与行动。
　　杨峻如忙问，那你们搞到秘密武器了吗？
　　花狐说，还没有。是这样，石光把我带出去，说他已识破我是内鬼，要干掉我。不过他不是我的对手，一番较量后，反被我杀死了。
　　杨峻如愣住了，说，石光一死，就没人知道秘密武器藏在何处，那还怎么查找？
　　花狐说，别急。我自有办法，相信很快就能找到。
　　杨峻如说，那好吧，我随时等你命令。
　　放下话筒，杨峻如对李止安说，看来花狐还不知道冷箭已捷足先登，秘密武器已被我们控制。
　　李止安说，这样最好，就让他蒙在鼓里，傻乎乎地继续闷头找秘密武器。对了，有个紧急情况得跟你通报一下。
　　杨峻如问，什么紧急情况？
　　李止安说，上级再次催我结束卧底，撤出军统冰城组，说现在秘密武器终于到手，“七天行动”成不了气候。
　　杨峻如说，是吗？你是怎么想的？
　　李止安说，当然不愿意。我现在还不能撤，还有很多事要做。再说，我一走，你怎么跟花狐交代？就不怕他怀疑你有意包庇我？
　　杨峻如想了想，说，把左腿伸出来。
　　李止安问，怎么啦？
　　杨峻如说，鞋子好像开裂了，我看看。
　　李止安只得伸出左腿，杨峻如弯下腰，飞快地卷起他的裤管。等李止安发觉上当，为时已晚，杨峻如早已看清他的小腿鼓鼓满满，肿得像发面馒头。
　　杨峻如说，不光脸上浮肿，腿肿得更厉害，这个样子还能坚守？
　　李止安淡然道，这点肿不碍事，没关系。
　　杨峻如沉吟道，这事只有方书记能帮你。要不，我找方书记，替你求求情？
　　李止安有些意外，忙感激地说，那太好了。我只要求再卧底七天，等冰城解放，一切都稳定下来，再撤出来。
　　冯才胜匆匆来见方志恒，说起李止安，方志恒问，他不肯撤离？冯才胜点点头说，抵触情绪很大。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杨峻如打来了电话。
　　李止安满怀期待地看着杨峻如跟方志恒通话，当杨峻如一开口，他不禁脸色大变。
　　原来杨峻如并没有帮他求情，反而告诉方志恒，他的腿脚肿得厉害，担心有生命危险，得赶紧结束潜伏去对症治疗。
　　李止安急了，一把夺过话筒说，您别听她说得那么吓人。我没事，请求再坚持七天，七天后再撤退！
　　方志恒在那头恼火地说，老冯在我这，才讲过你的情况。我同意老冯和峻如的意见，你必须立马撤出，等冰城一解放就去做全面检查和治疗。峻如的安全很重要，你的命也很重要。花狐可能会对峻如起疑心，这当然是个问题，但我想不会致命，还可以补救，相信峻如能想出应对办法！花狐这么奸诈的人，想让他完全不生疑是不可能的，只要能及时打消他的疑虑就好。
　　杨峻如凑近话筒说，您放心，我会解决好的。
　　李止安瞪了杨峻如一眼，对着话筒不甘心地说，她的安全远比我的命重要。我觉得你们做这个决定太不慎重了！
　　方志恒在电话那头说，你想抗命不成？
　　杨峻如忙打圆场道，把他交给我吧，我来说tຊ服他。
　　方志恒说，好吧。你好好劝下他。
　　方志恒在那头啪地挂断电话，李止安只得垂头丧气地把话筒放下，一脸愠怒地看着杨峻如。
　　杨峻如瞥了他一眼，笑道，你这脾气够倔的。
　　李止安气哼哼地说，不用你假惺惺地同情我。这点小毛病，要不了我的命。二叔的事，还没跟你算账呢。
　　杨峻如忍着怒火道，我假惺惺？你想怎么算账？弄死我给他报仇吗？他被我打死，我很遗憾，也深知你心里难受。可他确实在替军统卖命，他不死，我就得暴露，就没法再潜伏。再说，当时也不知道是你二叔。
　　李止安大声叫道，我不听你的一面之词！我就是不相信，二叔那种个性，怎么会成军统的帮凶！
　　杨峻如瞪了李止安一眼，气恼地说，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不能因为你二叔对你好，你就认为他不会变坏！过去的事不说了，我可不想看到你身体拖垮，服从命令吧。我自有办法打消花狐的疑心。好在他喜欢我，头脑再冷静也会被这种私情所影响。这样一来，我对付他的难度会小很多。
　　李止安万般无奈地看着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杨峻如对李止安很不放心，郑重地提醒道，我担心，花狐得知你是卧底后，恼羞成怒，会叫部下对你下狠手。从现在起，直到我们的队伍占领主城区，你最好躲起来，家也别回了。
　　李止安似乎并不领情，不置可否道，没事，我小心些就是了。
　　杨峻如一脸严肃地再次强调道，你听我的，照我说的去做。
　　李止安敷衍道，好好好，听你的。又不是我上级，管得真宽！
　　凌晨两点三十五分，杨峻如在一家旅馆紧急约见孔泉，说有意外情况要汇报。孔泉问啥情况，杨峻如说，李止安迟迟不回地下潜伏点，去向不明，我起了疑心，赶忙检查放在抽屉夹层里的文件，发现分散潜伏点名单不见了。
　　孔泉惊讶地说，难道李止安是内鬼？
　　杨峻如说，看来是。我已让冰城组全体特工转移到备用潜伏点，这些备用潜伏点李止安并不知道。
　　孔泉脸色大变，恼火地看着她，说，我早就觉得李止安可疑，让老猫、风向标通知你好好试探他，调查他，可你一直说没发现他有什么问题。哪想到，他还真是共产党。你是怎么调查的？
　　杨峻如惶然道，对不起。李止安太狡猾，被他蒙骗了。我很惭愧。
　　孔泉自言自语道，知止而后安，这家伙果然不简单！顿了顿，又狐疑地问，你那么精明，还能受骗？
　　杨峻如好像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被他蒙骗，还有一个原因。
　　孔泉追问，什么原因？
　　杨峻如说，实话告诉你，他和我并不是普通的师范同学，我们当年还有过一段朦朦胧胧的恋情。
　　孔泉更为惊讶，带着一丝醋意说，是吗？难怪！你怎么不早说。
　　杨峻如说，在上海时，你说起那个被你策反的李向林，说不记得他侄子叫什么。我当时没跟你说，其实他侄子就是李止安。
　　孔泉说，我后来想起来了。这个李止安，跟着李向林，当时思想就很激进。
　　杨峻如说，是吗？我那时还没发觉。来到冰城后，我念及旧情，不相信他有问题，不够冷静和理智，有点麻痹大意，没有深挖下去，让他成了漏网之鱼。
　　孔泉干笑几声，深有感触地说，你们女人哪，到底是感情动物！
　　杨峻如一脸惭愧地说，我愧对党国！
　　孔泉沉吟半晌，说，李止安和焦魁两人都是共产党卧底，可能吗？
　　杨峻如说，共产党的渗透太厉害了，无孔不入啊。有两个内鬼，一点也不奇怪。很可能焦魁就是被李止安策反的。
　　孔泉嗯了一声，说，两个多小时前，我派人去东北米面店，结果扑了个空。
　　杨峻如惊讶道，他俩都跑啦？
　　孔泉又试探道，贾鸣那个揭发录音，应该是照着稿子念的。
　　杨峻如一怔，马上意识到孔泉对贾鸣的录音起了疑心。她稳住心神，从容地说，你说得对。他不想录个音也磕磕巴巴的，当时就写了篇稿子，然后照着读的。他说只有照着读才会流畅。
　　孔泉问，那稿子呢？
　　杨峻如说，录完音贾鸣就烧了。
　　孔泉瞥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沉默良久，他才说，一个李止安，影响不了“七天行动”大局。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保持斗志，我们的任务还很艰巨！
　　杨峻如说，好！顿了顿，不解地问，共产党就要发起总攻了，我们仍没找到秘密武器，还有成功的机会吗？
　　孔泉微微一笑说，别急，会找到的。“七天行动”虽然磕磕绊绊，不太顺利，但我们仍然胜券在握。
　　杨峻如说，是吗？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