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少辞不算短暂的人生中头一次经历这样的场景。
短暂收留过他一段时间的舅舅旁观着他被小了半个月的表弟推到地上,笑眯眯的将脸上的肥肉挤在一起,夸奖自己的儿子力气够大;
幼儿园的老师忙到焦头烂额的间隙拉开了压在他身上用画笔戳进他皮肤,破坏掉原本和谐色彩的男孩,转头又去忙其他的事情。
这样的事分布在他卑劣人生中的每一个角落中,他早已习惯。
人们议论着他的母亲,怯怯私语中透露出那个女人悲惨又简短的一生。
——似乎是因为被有钱人当情妇骗了,人家老婆找上门才知道自己当了小三。
但在老家是再也混不下去了。
于是带着孩子背井离乡,那个传闻是他亲生父亲的男人连气也不敢喘,从此没再找过他们。
那女人要强,在厂里做工养活自己和儿子,又被厂长骚扰。
某一次,她孤立无援地被堵在了自己几平米大小的小宿舍里,刚喝完奶的儿子在床上睡得安详。
再次被拒绝的厂长恼羞成怒就想用强,于是那时连眼睛都只能睁开一条缝的薛少辞茫然地被溅了一脸的血红。
她在监狱带了几年,回来时孩子已经不小,会垫着脚在灶台前给她煮一碗阳春面。7
女人憔悴了很多,但她仍然美丽,而薛少辞也完整地继承了母亲的容颜。
——以至于还在少年时期,他就已经活在无数少女的爱慕中了。
只可惜,这样的美貌带给女人的从来都与好运五官,现在厄难也获得了遗传,塑造出孩子身上永不痊愈的疤痕。
那个女人也在一个温暖的天气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离去之前,她毁掉了自己的脸,只给薛少辞留下她这些年所有的积蓄——并不多的一笔钱,够他上完小学。
薛少辞知道她这些年从来没有从噩梦中醒来过。
对她来说,男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包括一次次打来电话索要钱财的亲弟弟,得不到时会恼怒地骂她没用,问她为什么不肯乖乖跟那个厂长过下去。
她也从小就没有父母,独自把比她小不了两岁的弟弟拉扯长大。
只有她的孩子,虽然沉默寡言,却只有他会在女人惊醒时拧干一条热毛巾为她擦汗。
可女人不是看不到他身后恶鬼一般戳在脊梁上的词句。
只要她还活着,小三和杀人犯儿子的名头会伴他终生。
人生的最后一段路,她将孩子留在家中,独自找到一处高楼,颤抖着身体将自己投向地面。
她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一直跟在身后,在天台上眼睁睁看着她落下,却已经来不及阻止。
他收敛了母亲的尸骸,依旧沉默。
那只是一滩纠结在一起的碎肉而已,他连一个骨灰盒的钱都出不起,拿着自己唯一一个饼干盒,草率整合了这个女人的一生。
他以前也许是反抗过的,也曾经觉得受害者不该是他天生的命运。
但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他独自承受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忍受命运,如同他的母亲。
因此,当一个女孩挡在他的身前,当她身上的阳光轻轻洒落在他破旧的衣衫上时。
光线太过刺目,他一时睁不开眼睛,只是迟钝地呆立着。
然后看到了那个柔软地像是会被捏成碎片的女孩,代替他被一只带着怒火的拳头打翻在地。
薛少辞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