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杳知第一次发现,原来肃王的嘴这么厉害。
他生起气来竟是这般模样,虽然表情一如往常的冷淡漠然,看不出端倪。
但他的气焰一点也没有上位者的压迫,也没有让她感到惶恐。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谢蘅内心也对自己的行为充满了震惊。
不过是求欢失败了而已,他怎的像是深宫里被冷落的妃子一般。
胸中竟升起如丝如缕的幽怨之意?
更糟糕的是,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竟还处处找起了存在感。
他这是被夺舍了吗?
谢蘅陷入沉思,没注意到身旁的宋杳知,正在猫猫祟祟地靠近。
她心跳如鼓,脸颊爆红,左右看了看,这才鼓起勇气,轻轻地去牵他的手。
谢蘅感觉到掌心伸进来一抹柔软,轻轻地在他手掌的纹路上描摹几下,恍若轻羽抚过,稍纵即离。
他脚步一顿,先是微微怔住,随即迅速反应过来,掌心收拢。
覆了薄茧的指腹摩挲过那娇柔的手背,穿过指缝勾勾缠缠地一下子扣紧了她。
宋杳知本来只是想勾一勾男人掌心,反被大掌握住,她瞬间老实了。
但没想到他的力气这么大,她下意识地想要把手缩回来。
可他加重了力道,握得更紧,但又不会让她觉得疼,手掌温热,安全感十足。
谢蘅的神情依旧很冷,眼底晦暗,在月光下模糊如潮。
两个人紧密交叠的手心也升起滚烫的温度。
宋杳知第一次和人十指紧扣,她的表情怔愣愣的,几乎忘记呼吸,就这样被男人紧紧牵着,往府外走去。
一家三口身后,郭氏望着这一幕,终于露出安心的笑容。
一双质如美玉的修长大手从身后环上她的双肩,宋泊辛缓缓道:
“我就说吧,女婿和囡囡的感情不可能出问题,就算真出了什么问题,伤心发疯的也只会是咱们女婿。”
郭氏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白日里我见小夫妻俩像是在闹脾气,还有几分担忧。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
肃王府。
谢蘅把睡着了的谢砚之送回西院后,立刻加快脚步,大步流星地往主卧走去。
可一迈入院子,他的步伐反而慢了下来,神色也瞬间恢复到和平常无异,很是自然地缓缓推开房门。
宋杳知正坐在梳妆台前,精心梳理着如瀑的长发。
白瓷一般的纤长细指穿进黑发里,沿着光滑柔腻的发丝缓缓滑落,她不禁又联想到方才被王爷扣紧十指的感觉。
才褪去的红晕再次漫回到脸颊上。
这时,谢蘅推门而入,她听到声响,下意识转头望过去,目光与他相撞的瞬间,心口更是跳得厉害,双颊愈发滚烫。
她立刻收回目光,看似专注地梳着头发,不时摆弄梳妆台上的首饰,实则眼神不时瞟向身旁的男人,观察他在做什么。
谢蘅虽如往常一般,径直坐到小书桌旁,拿起书卷翻阅两页,可仔细一看,他手中的书是倒着的。
二人各忙各的,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
就在宋杳知一头长发梳到顺得不能再顺时,眼前终于落下一道阴影,投在梳妆台上。
“王……王爷。”她握着梳子的手轻轻一抖。
谢蘅低垂的眼睫之下也浮动着晦涩不明的暗影,高大的身量站在那里,强烈的身高差让宋杳知生起一种被男人掌控住的感觉。
她红着脸想躲,却被男人一手掌住腰身,有力的双臂一把抱起她轻盈的身子,放到梳妆台上。
这下,她倒是可以和他平视了。
可谢蘅也更加贴近了她,彼此鼻尖相抵。
他的眼神变得很暗很暗,深幽的视线在她颤抖的双睫与红润的嘴唇之间巡睃,像是耐心十足的猎人。
宋杳知不禁想到不久前看过的话本就有这样一段:
男主王爷一步步诱惑女主王妃,他把王妃逼迫到退无可退的墙角,语气危险地说道:“掉入我的陷阱了,小王妃。”
虽然作为读者,她觉得有些油腻。
但真的身临其境时,她只觉对方正在用眼神一寸一寸地把她吞下去,身上的力气好像一下子就被他卸空了。
谢蘅的唇又靠近了些,那一直抿着的冷漠唇线微微放软,就在宋杳知以为他要亲上来时,却听见男人沉稳的声音:
“王妃,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夫君,希望你能多信任我一些。”
宋杳知顿住,怔愣愣地望着他深邃如海的黑眸,心中不由得波澜起伏。
真的可以在他面前放下所有戒备吗?
自己是失去了记忆没错,可身体的感觉依然强烈地存在着。
被他的目光牢牢注视时,他幽黑的瞳仁好像有一种让人沉沦的魔力,让她忍不住想要去相信,去依赖。
宋杳知咬着唇,终于鼓足勇气说出自己的心结。
“王爷,我并非有意抗拒与您亲近。
只是这五年究竟发生了何事,我几乎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与阿昭和离,和您的婚姻更是突然至极。我……”
她说完,空气也陷入了沉默。
谢蘅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凝着她眸中晃颤的水意,听着她微微颤抖的声音,神色却淡漠得过分。
宋杳知紧张地攥紧手指,指尖深深陷进娇嫩的虎口。
她突然有些后悔,刚刚是不是说得太直白了。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能接受自己的妻子在两段婚姻中摇摆不定,更何况他还是高高在上的肃王。
谢蘅却突然起身,走向房间里的各个柜子,翻箱倒柜地找起什么来。
宋杳知疑惑地看着他,问道:“王爷,你在找什么?”
谢蘅直言不讳:“《和离书》。”
宋杳知差点没反应过来,迟钝半晌才意识到他说的是……
“我和阿昭的和离书?怎么会在这里?”
“会。”谢蘅很笃定,以他对自己的了解,他先是打开了几个藏得极深的暗格,然而并没有找到。
宋杳知看着他忙碌的身影,越想越觉得诡异。
不是,谁家丈夫会把妻子和前夫的离婚证藏在自己的卧室里?还藏得这么深啊!
可在破解了一道机关中的机关的机关后,谢蘅竟然真的找到了一卷神秘的卷轴。
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和离书。自吾二人结发为夫妻……初时情深意笃,誓约白首……情感渐生罅隙,难以弥合……愿自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最后还分别写着谢云昭和宋杳知的名字,按着两个人的手指印。
宋杳知比对了一下,其中一个确实是自己的没错。
不过上面的笔迹好奇怪,既不是她的,也不是谢云昭的。
而谢蘅看到后,面色古怪之人却变成了他:
“这封《和离书》,竟是我写的?”
等一下……
依照他先前所想,这和离书被找到之后,足以证明杳杳与阿昭二人正常和离,而非自己强取豪夺。
只要证明了这一点,如今横亘在他夫妻之间的巨石便可落下。
但现在的情况……
纸上确实写明了他二人是情感不和而和离的没错,但为什么满篇都是自己的笔迹?
谢蘅突然生出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所有的证据反而都在指向当年谢云昭同宋杳知的和离,与他谢蘅脱不了干系!
宋杳知看着谢蘅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反倒安慰起他来:
“和离书上的落款是璟德八年九月,砚儿是隔年才怀上的,至少我俩没有红杏出墙,暗度陈仓。”
同时这也说明,谢云昭回京没多久,二人便和离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宋杳知心中那一股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就在这时,又听得一声响动。
宋杳知头顶敞开的暗格之上,一幅画滚落下来,啪嗒掉在地上,画卷顺势缓缓展开。
夫妻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画上。
好一幅美人出浴图!
就是美人身上的布料和她在避火图里看到的一样少,甚至没有,可以清晰地看到她从热气袅袅的浴池中轻缓起身的模样。
那乌发如瀑,湿漉漉地贴在白皙的美背上,晶莹的水珠沿着凝脂般的肌肤滑落下来。
宋杳知盯着画中娇美的面庞,分明是自己的面孔!
她神色复杂地问道:“王爷,这也是你画的?”
谢蘅很艰难地把目光从画上撤去,想也不想,矢口否认。
然而,底下的落款却将他出卖:‘吾妻杳杳,夫谢蘅绘于璟德十二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