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就这唯一的屋子还被布置得满满当当, 是绝没有多余的空间再放旁的东西的。
宋枕棠盯着那张窄小的架子床,不自觉就想到了上次两人同床共枕的情景——睡前还是各自安好,醒来就凑到了一块。
并且因为她当时染了风寒没精神,宋枕棠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两个在醒来时到底是怎么抱成一团的。
萧琢跟在宋枕棠的身后, 见她沉默不语, 自然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却泄露了情绪。
侍立一旁的小太监见公主和驸马都不说话,心里不免有些打鼓,难道是对这处宫室不满意?
他犹豫着开口,“殿下, 您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的吗?奴婢现在就叫人去准备。”
宋枕棠很想说再要一张床,但终是没有开口。
小太监又看向萧琢,萧琢道:“一切都听公主的就是。”
小太监顿时如释重负, “那奴婢就不在这打扰公主和驸马歇息了, 午时陛下在万寿园安排了家宴, 请公主和驸马莫要忘记。”
宋枕棠点点头, 小太监飞快行礼退下。
此时离着午时还有小半个时辰, 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紫苏担心地看了看宋枕棠的脸色, 问:“殿下今日起得那么早, 要不要先到床上歪一会儿?”
宋枕棠捂着嘴巴打了个呵欠,她一直有个习惯,就是如果坐了太长时间的马车,就一定要沐浴, 否则总觉得身子骨疲乏得很。
她摇头道:“不是说还有宴会么, 叫人烧水沐浴吧。”
宜秋行宫原是前朝一处亲王别院,至今历经百年, 占地面积扩了十倍不止,而每年的秋猎也成为除夕、万寿节之后的第三大节日,朝中大臣不论文武,皆以跟随皇帝西行秋猎为荣。
不过,随行是一回事,能住到行宫里又是一回事。
宣成帝后宫嫔妃本就不多,子息更是不丰,这次也和从前一样,只带了皇后和皇后膝下的三皇子宋长钰。
至于太子宋长翊本是被宣成帝留下看守京城,处理一些善后事宜的。但因着昨日宋枕棠遇刺一事,他亲自奉了奏折过来请罪,今日用了午膳还要回京去,毕竟不是所有的臣子都能跟着到宜秋来,他还有其他朝事要处理。
宋枕棠此前没跟着来也是这个道理,萧琢手握龙虎卫和兵部两个实权衙门,轻易是走不开的,帝后一心想让他们夫妻俩好好相处,便没有提前把宋枕棠接过来。
但谁都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这回倒是夫妻两个都提前到了。
宋枕棠一边沐浴,一边听着紫苏说宜秋宫里的情形,等紫苏说完,她也从浴桶里站了起来。
擦身的时候紫苏特意帮她瞧了瞧身后的伤,欣喜道:“周太医这药可真灵,奴婢看着比昨日好多了。殿下,您还疼不疼?”
宋枕棠拧了拧身感觉了一下,道:“不动就不是很疼了。”
紫苏弯着眼睛说:“幸亏有驸马在,要是奴婢给您上药,怕是十天也好不了呢。”
宋枕棠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贴身婢女,不悦道:“你怎么回事,被她收买了吗?怎么最近总是在我面前夸他?”
紫苏冤枉地连连摇头,“奴婢哪敢?”
她拿了一条厚实的干帕子将宋枕棠裹住,一边给她擦头发一边说:“奴婢是瞧着殿下对驸马的态度好像变了,只要殿下喜欢的,奴婢就愿意夸。”
宋枕棠却不承认,“谁喜欢他了!”
紫苏:“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宋枕棠哼道:“昨天他上药的时候手劲那么大,疼死人了,今天还是你来给我上。”
这话说完,还不等紫苏说什么,浴房外忽然传来萧琢的声音,“既如此,臣把药放在门口了。”
他怎么在这?宋枕棠一愣,仿佛听见外面真的有离开的脚步声。
她来不及想许多,立刻喊道:“你站住。”
门外没有回应,也不知道萧琢站没站住。
宋枕棠立刻给紫苏递了个眼神,紫苏会意,忙把准备好的宽袖外衫拿来给宋枕棠穿上。
宋枕棠趿着软鞋走到门口,一把推开浴房的门,有些急地喊人,“萧琢——”
萧琢本是想着宋枕棠沐浴后正好再上一次药,没想到会听到宋枕棠的抱怨。
他早已了解小公主口是心非的性子,自然不会生气,只是忽然想到了昨日上药时的场景。
宋枕棠一开始在他面前还是矜持警惕的,现如今对他越来越没有防备,裸/着半边脊背也敢与他独处,天真而又纯净。
她是那么珍贵的一枝海棠。
他要做的,是让她永远绚烂明媚,而不是毁了她。
萧琢这般想着,无声叹了口气,一次也便罢了,若是次数再多些,能不能再面无表情的忍下都是问题。
这上药一事还是交还给她的婢女比较好。
谁知他才要放下托盘,便听得浴房的门被人从里推开。
萧琢抬眼看过去,险些没有藏住眼底浓郁的暗色。
宋枕棠就只穿了一件红色的宽袖衫子就出来了,衫子里面只有一条裹身的巾帕,下面露着一双洁白莹润的小腿,因为没有擦干,有水滴在小腿上蜿蜒滑落,留下一道泛着水光的痕迹。
她双手捂着胸口,掌心遮住锁骨,却遮不住那一片柔软的起伏,那姿态那么勾人。
可偏偏她的神情天真到让人心痒,好似根本不知道自己这身打扮有多么的不妥当。
她朝萧琢眨眨眼,“我还以为你走了。”
语气里带着并不遮掩的庆幸。
萧琢滚了滚喉结,没有回答,而是问道:“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不冷吗?”
宋枕棠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入秋之后,即便是正午也有些冷的,何况这处行宫毗邻草原,吹过来的风没有遮挡,比之在京城还要更冷一些。
宋枕棠在门口站着,无声地打了个冷颤,看起来更加娇弱引人攀折。
她知道自己面对着的是一个男人吗?
萧琢强行压下心底闪过的念头,走过去把她松散的领口使劲往中间一拢,将勾人的风光全都遮住。而后一手环着她的肩头,一手在勾在她腰后,轻轻一握,就将宋枕棠整个抱了起来。
骤然的腾空让人不自觉发出一声低呼,宋枕棠扑腾着小腿想要去寻找地面,却被萧琢握得更紧了些。
她挣脱不开,只能顺着他的力道滚入他的怀抱,肩膀撞上男人的坚硬的胸膛,尚未完全康复的伤处传来一阵酸麻。
“萧琢!”宋枕棠伸手在男人胸膛上使劲锤了一下,她不满道,“你弄疼我了。”
可惜她的力道对于萧琢来说更像是在撒娇,萧琢口中说着抱歉,手中上却没有松开半点。
沉寂了一夜的伤处被他这力道一勒,简直是又疼又酸,尤其紧贴着他衣服的侧腰,隔着一层轻薄的衫子磨着萧琢腰间的蹀躞带,酸疼之下,还有一丝隐约的痒,实在叫人难受。
宋枕棠被拦腰抱着,根本动弹不得,她在萧琢怀里蹭了蹭,想要调整一下姿势,却被发现萧琢手上的力度也随之增加,仿佛是无声的惩罚。
她立刻不敢动了,僵硬地缩在萧琢怀里,小声道:“萧琢,我好疼。”
萧琢低头看她一眼,“哪疼?”
这分明是明知故问。
这下,就算再迟钝,宋枕棠也能意识到萧琢应当是生气了,是因为她方才说的话吗?她扁了扁嘴巴,低声道:“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你救了我,我一直记着。”
萧琢深吸一口气,没说话。
宋枕棠接着道:“你是不是因为这个生我的气了?”
萧琢这次开口了,他否认道:“没有。”
宋枕棠盯着他的眼睛,说:“我才不相信呢。”
萧琢又不说话了。
自小到大,还从未有人敢用这般态度对宋枕棠。若是旁人敢不理她,她一定这辈子都不会再让这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萧琢,她全然没有这般想法,而是倔强地伸手去想要抓他的领口,让他低头看自己。
感觉到怀中人的动静,萧琢脚步不自觉一顿,他到底是担心宋枕棠肩上的伤,怕她强行抬起胳膊会疼,便主动低头看向她。
两人四目相对,宋枕棠眼圈发红,但没有开口说话。
萧琢看了她一会儿,到底是撑不住,他无声叹了口气,说:“臣真的没有生气,是怕公主着凉。”
宋枕棠不相信,“真的么?”
萧琢眸底没有半点心虚,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宋枕棠这回相信了,她感觉到箍着自己的手臂松开了些,侧着上身搂住男人的脖子。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萧琢抱习惯了,她现在竟有些享受这样的亲近,甚至可以说是习惯。
此时两人胸口相贴,她也没有多羞涩,只是低声抱怨道:“你方才弄得我很疼。”
殊不知这般姿势,这般让人浮想联翩的话,让萧琢只恨不得将人揉进怀里狠狠惩治一番,让她知晓自己的行为是何等的危险。
可面对着宋枕棠纯净的眸子,他心底的念头霎时消失了。
他无声叹了口气,盯着小姑娘红润润的眼尾,认真地道歉:“是我不好,现在就回去上药。”
宋枕棠脾气大,实际上却很好哄,听了萧琢认错,她便再没了不高兴,点头说:“勉强原谅你吧。”
“是。”萧琢无奈一笑,抱着人回到卧室。
正好宋枕棠沐浴之后还没有穿衣裳,裹身的巾帕轻轻一勾就滑到了腰间,萧琢面对着眼前这一片莹润,用力握了握手中的瓷瓶。
掌心和瓷瓶相触发出一阵摩擦的咯吱声,宋枕棠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还在等什么?”
萧琢回神,拨开药瓶的塞子,掩饰道:“没什么。”
他从药瓶里挖了一块药出来,用掌心的温度将其化开,而后轻轻涂在宋枕棠的脊背上。
如紫苏所说,周太医开的这药果然有灵效,这才过去一夜,那大片的青紫已经消去了大半,但被宋枕棠周围白皙的皮肤映衬着,仍旧有些刺眼。
萧琢眨了下眼,安静地给她涂抹,直到手掌挪到最后一处腰间的伤痕时,他倏地顿住。
不知是不是昨天紫苏给宋枕棠敷的药有些太厚了,总之萧琢今日才发现,在宋枕棠塌陷的腰窝处,竟然有一颗漆黑如墨的小痣,就点在正中心。
鬼使神差的,萧琢伸手在那颗小痣上头轻轻碾了一下,仿佛是想证实一下那是不是无意间遗落的墨汁。
后腰本就敏感,尤其萧琢的指腹上还覆着一层薄薄的茧子,才一贴过去,就让老实趴着的宋枕棠身子一僵。
腰间的那股子酥麻感觉卷土重来,宋枕棠身子一塌,声音都莫名软了三分。
“你做什么?”宋枕棠半是好奇半是嗔怪地看向萧琢。
萧琢立刻回过神,随口掩饰道:“没什么,不小心药涂多了而已。”
“是吗?”宋枕棠探着头想要看看,奈何她身前也是赤/裸着,不能动作太大,这样的限制让她无法看到自己身后的光景,只好重新趴回去。
萧琢不敢再分神,飞快地把最后一处伤口涂完,然后塞进药瓶,如昨日一般地嘱咐:“再晾一刻钟再穿衣,我去叫紫苏进来。”
宋枕棠看着萧琢的动作似是要出门,奇怪道:“你要去哪?”
萧琢回答:“还有些时间,我也去沐浴换身衣服。”
说完,他快步离开了房间。
宋枕棠想说的话没能说出来,她看着萧琢的背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干净了。
很快,紫苏带着人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匣子。
宋枕棠看见,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紫苏笑着打开匣子,“咱们这回出来得急,没带多少衣服和首饰,皇后娘娘知道了,特意叫人送来的。”
既是母后的心意,宋枕棠点点头,笑着说道:“正好一会儿赴宴穿。”
既然说是家宴,那来的就不会有外人,紫苏已经叫人打听过了,说是除了一众姓宋的皇室子弟之外,就只有郴国公府的公子姑娘也来了。
对此,宋枕棠并不意外。
裴皇后自十几岁入宫之后,便再也没有回过裴家,甚至为了不落外人口舌,都很少召娘家人进宫。
宣成帝知晓爱妻谨慎,因此每逢夏日避暑、秋日围猎这样离开皇宫的日子,都会特意宣召郴国公府陪侍左右,有时甚至还会将裴家的姑娘们接入行宫来住,以宽慰裴皇后对亲人的思念。
想到一会儿还要见裴之娴和裴之婉,宋枕棠便没有让人化太浓的妆,只随意敷了点粉,又抿了口脂装点气色。
萧琢从浴房出来的时候,宋枕棠正在挑选手腕上的首饰。
桌上排了一列粗细、材质、样式皆不相同的镯子和手链,萧琢粗粗一数,大约有二十来条。
他对于首饰头面等东西向来是一窍不通,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打算到屏风后面穿衣裳。
未料宋枕棠竟会叫住他,“萧琢,你说,我戴那个好看?”
萧琢只得走过去,看向那一排金光灿烂。
金的、银的、玉的、珍珠的、玛瑙的,粗的细的,天然的、镂空的……各式各样让人眼花缭乱。
宋枕棠拉着袖口伸出手腕,递到萧琢的眼前,让他对着她今天的衣裳颜色对比。
不料萧琢根本没看,一眼便挑中了其中的一个红宝石手链,拿起来递给她。
宋枕棠怀疑他只是随意挑了一个,“这么快?”
萧琢见她不接,也没说什么,他亲自捉住宋枕棠的手腕,仔细地将挑好的手链给她戴上。
他挑的这条是由两根极细的金丝链条构成的,上面嵌着数十颗大大小小的红宝石,尾端坠着一枚栩栩如生的垂枝海棠。
手链系好之后,宋枕棠收回手,不算很宽的袖口遮住手腕,只有海棠花若隐若现。
萧琢用食指轻轻拨弄了一下垂落下来的海棠花,虽然没说什么,却似乎意味深长。
宋枕棠无端有些脸红,她拉了拉袖子将手链遮住,看着只穿了一身中衣的萧琢,催促道:“快去换衣服,一会儿就要开宴了。”
萧琢只当没看出来她的羞涩,顺从地去换衣服。
平湖秋月离着万寿圆并不远,走路一刻钟就能到,但宣成帝还记得女儿身上伤处未愈,早早就派了轿撵来接,就等在院子里。
宋枕棠一出去就瞧见了轿撵,她没有矫情地拒绝,扶着紫苏的手上去,然后去看萧琢,道:“你也上来吧。”
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这应当是母后的车架,位置很大的。”
萧琢看着那轿撵上的凤羽,拒绝道:“既然是皇后娘娘的仪仗,我更不能坐了。”
宋枕棠问:“那你怎么过去?”
萧琢笑了笑,说:“距离这么近,我走过去未必就比你慢。”
宋枕棠却不乐意了。
两个人一起出门的,她坐轿子,萧琢走路,这是什么道理?何况被人看见也很奇怪。
她噘了噘嘴,不高兴道:“只有太监才会走在轿子旁边,你也是太监吗?”
萧琢:“……”
宋枕棠见他说不出话来了,得意地哼了一声,她再度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这回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命令,“上车。”
萧琢不想让她不高兴,只得听话地上了轿撵。
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皇后的车架,但总之是十分宽敞的,别说是坐两个人,就是再来两个,位置也是绰绰有余。
但萧琢平日里出行都是骑马,连马车都很少坐,此时和宋枕棠一起坐在这般精致的轿撵里,颇有些不自在。
宋枕棠却误以为他是担心皇帝皇后怪罪,她挨过去,看着萧琢挑了挑眉,道:“别担心,父皇和母后肯定不会怪罪你的。”
萧琢一愣,随即笑起来,明知故问道:“公主怎能保证?”
宋枕棠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她的身后就是轿撵上的凤纹,纯金打造,映着她俏丽的侧脸,更添几分金贵。
“别忘了,你可是我昭阳公主的驸马。”
萧琢发现,自己还是喜欢看宋枕棠这般骄傲的模样,那么落落大方,那么明媚自信。
“是,臣多谢公主。”萧琢说。
他不知道自己唇角的笑是不是很明显,但可以确定的是,他面对着这样的宋枕棠,再一次不可抑制地心动了。
她是高不可攀的金枝,是干净无暇的月亮。
是他近在咫尺的枕边人。
宋枕棠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皱着眉毛纠正他的称呼,“你怎么又这么称呼我?我不是与你说了,不许称呼我为公主了,尤其是一会儿宴会上还有外人在,更是不许这么叫。”
外人。
萧琢咀嚼着这两个字,点了点头,主动改口道:“好,昭阳。”
大约是得了命令知道宋枕棠身上有伤,抬轿的小太监走得不算快。因此等到万寿园的时候,今日来赴宴的宾客几乎已经坐满了。
如今还在京城的宋姓皇族不算很多,尤其是能来今日这个宴会的,就更少了。
宴席摆在万寿园的主殿中,最上首是一方小小的高台,上面摆着两个宽大华丽的座椅,是帝后二人的位置,往下依次是两排长桌。
左边挨着高台最近的是太子宋长翊的位置,挨着他的就是三皇子宋长钰。
再往下就是宣成帝的兄弟襄南王,位置仅次于宋长钰。再往后,便是宣成帝的堂兄弟,和几位公主,他们多年来都很少露面,这次出来估计纯粹是跟着散心的。
至于最右一侧,最靠前的两个位置是空着的,宋枕棠看一眼就知道,那是给她和萧琢留着的。
而萧琢的下首则是郴国公府的人,除了老夫人没来,郴国公和郴国公夫人都在,剩下还有些小辈,裴之泽、裴之淮、裴之娴和裴之婉皆在此列。
是家宴,所以不按官职高低,只按亲近程度。
宣成帝明晃晃地偏爱自己的儿女,这些年来大家早就习惯了。
宋枕棠一踏入万寿园,尖锐的通传声便立刻响起,一层一层递到正殿。
因此她这一进来,郴国公府的一众人以及那些年纪小的郡主、世子们便纷纷起身行礼。
宋枕棠波澜不惊地嗯了一声,拉着萧琢的手走到他们二人的席位间坐下。
没一会儿,帝后和太子也到了,等这三个最尊贵的人落座,筵席便正式开始。
宣成帝率先举杯,道:“今日既是家宴,在座的就都不是外人,大家不必拘礼,定要吃好、喝好,这才是让朕和皇后最高兴的。”
裴皇后跟着道:“本宫与陛下先饮此杯。”
底下众人纷纷跟随,口称吉祥地饮下第一杯酒。
宋枕棠也跟着举杯了,但是只是轻抿了一口,没有喝。
她酒量不好,便是最没有酒味的果酒也不能多喝,很容易就醉了。
喝完第一杯酒后,宣成帝和皇后便不再主动开口,由着底下人自行开席。
但实际上,有帝后在,没有人能够真的放松。
宋枕棠虽然不会在自己爹娘面前紧张,但置身其中,也觉得颇不自在。
这样的宴会从小到大她不知道参加过多少,每年都是一样的饭菜,一样的宾客,一样的说辞,早就腻了。
可是又不能不来。
她百无聊赖地伸筷子戳了一下盘子里的虾,有点想吃。
她一向最喜欢河鲜之类的东西了。
身后布膳的小太监看到她的动作,立刻跪过来,“奴婢给公主布菜。”
宋枕棠却挥了挥手,打发他下去了。
像是虾蟹这类需要剥壳的食物,她不喜欢吃旁人经手过的,总觉得有些不干净,便是紫苏秋桑她们都不行。
因此平日里她吃的虾蟹要么是做前就剥干净的,要么就是她自己剥的。
可是在私下能自己剥,在这里是绝对不行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太不雅观了。
若是正好在她剥虾的时候,有人过来说话,岂不是很丢人。
她这样想着,又不轻不重地在虾壳上轻轻戳了两下。
坐在她旁边的萧琢早就注意到她的动作,本想伸手替她剥好,可见她把侍候的小太监打发下去,还以为她并不想吃,结果又看到她点了点那盘醋鲜虾。
萧琢略皱了下眉,撂下筷子。
像这样的宴会,膳食都是提前定好的,因此每个人桌上摆着的菜都是一模一样的。他自己桌上也有自然那盘醋鲜虾。
他伸手捡起一只,不算熟练地开始剥壳。
他虽然生在燕京,但实际上有记忆之后,只在这里待过两年,剩下的日子都是在西北长大的。
西北多沙少水,虾蟹更是稀罕物,几乎是吃不到的。
萧琢为数不多的吃过几次,也是在京城,但那时也不过九岁,宋枕棠还没有出生。
他想着,手下动作愈发细致,好半天才剥开一个,搁到手边的小碟里,示意身后的小太监端给宋枕棠,然后继续剥第二个。
宋枕棠正在发呆,桌上忽然出现一个盛着虾的小碟,她下意识以为是小太监剥的,嫌弃地皱了皱眉,“都说不要……”
话未说完,就见小太监朝她身边的位置指了指。
宋枕棠顺着看过去,便看到萧琢正在剥虾。
他的动作很慢,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笨拙,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不经常吃虾的人。
但他剥得很认真,甚至没有察觉到宋枕棠看过来的目光,直到剥完第二个想和身边小太监要一个干净的盘子时,才看到宋枕棠睇来的视线。
他看过去,发现他刚刚叫人送过去的那只虾没有动,便问:“不吃吗?”
宋枕棠有些迟疑,不知要不要开口拒绝,“我……”
萧琢看着自己手上刚剥完的第二颗虾肉,道:“我还以为你想吃。”
宋枕棠没把拒绝的话说出来,反而问:“你是给我剥的吗?”
萧琢点头,说:“我很少吃河鲜,你若不吃我就不剥了。”
说着,便让小太监拿布来擦手,宋枕棠却道:“谁说我不吃的?”
她拿着筷子戳进软弹的虾肉里,一口咬下去,然后慢条斯理地吃完,对萧琢说:“我还想要。”
萧琢勾了勾唇,“好。”
于是,就为了这一句话,从来不吃虾的萧琢剥了整整两盘子虾——他桌上的和宋枕棠桌上的都剥干净了。
看着满满一碟虾肉,宋枕棠有些无奈地对萧琢说:“剥这么多干什么,我又吃不完。”
萧琢却道:“没事,我只是练练。”
练什么?宋枕棠没听明白,但萧琢却不继续往下说了。
她只好不再问,专心攻克手边的这一大堆虾。
因为要上菜,还要方便布膳太监走来走去,所以即便是相邻的位置挨得也不算很近,因此宋枕棠和萧琢说话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不少人都注意到了他们两个这边的动静,尤其是坐在对面的宋长翊,几乎是将他们的互动全部看在眼底,此时见萧琢身边的小太监捧着一大堆虾壳出去,宋长翊忍俊不禁地摇摇头,指着自己桌上那盘一动没动的醋鲜虾,道:“去,给驸马送去。”
“是。”孟值端着盘子亲自搁到萧琢桌上。
在座之人谁不知道孟值是谁,他亲自去送菜,这动静可不算小,先前没有注意的也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尤其是坐在最末尾的几个年轻人,是忠和郡王府的人。
他们虽然也姓宋,是皇族,但其实已经和宣成帝关系很远了,要不是借着父亲的光,都不一定能踏入这万寿园。
甚至还没有对面姓裴的几个离着皇上近。
忠和郡王是宣成帝的堂叔,是如今整个宋氏皇族还活着的人里辈分最高的,宣成帝自然多给了几分薄面。
忠和郡王因为年迈不能来,宣成帝把他的两个孙子给捎上了,即便是安排在筵席最末的位置,也算是一份恩典。
宋诚和宋谨都是忠和郡王的嫡孙,他们的年岁已经快二十五了,却在朝中没有半点官职,身上甚至连个爵位都没有。
眼看着忠和郡王就要不行了,他们心里也是很急。
但当今的陛下并不是很爱用宗室里的人,连他自己的亲弟弟襄南王都是只有一个礼部尚书的虚衔,手里没有半点实权。
他们想要官衔实在太难了。
曾经想过求太子,毕竟太子宽和的名声人尽皆知,却不想遇到这种事太子殿下比谁都有原则,任他们送了多少礼和美人,都被尽数退了回来。
太子不管,三皇子还小,剩下的皇室子弟自身都难保,更别说再来照拂他们两个偏远亲戚。
宋诚和宋谨思来想去,最后都一致想到一个人,昭阳公主。
身份尊贵不说,嫁的驸马又是那般握着实权的萧琢,最重要的还是个女人,女人总是比男人更心软些。
只是他们想是想到了,却苦于没有门路,毕竟那昭阳公主可不是随便谁都可以见到的。
今日的宴会就是上天赐给他们的良机,他们一直在等待和宋枕棠说话的机会。
眼下酒过半巡,帝后已经携手先退了,太子殿下没坐多久也推说有事,拎上吃得正香的宋长钰一起走了。
其余众人这下才算是真正放松,没再紧绷着,有的甚至离席去找相熟的人说话。
宋诚朝宋枕棠的位置看了一眼,给弟弟递了个眼神,意思是时机正好。
宋谨立刻会意,跟着宋诚一块起身,朝宋枕棠的方向走过去。
可他们毕竟是整个大殿内最末的位置,离着宋枕棠实在太远,走到一半竟然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裴之婉截胡了。
又不能去和裴之婉抢人。
那可是未来太子妃的亲妹妹,也是不能得罪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但来都来了,宋诚道:“先去给驸马行礼。”
于是,两个人来到萧琢的桌前,主动道:“驸马。”
萧琢这些年也没少参见宴会,他在宴会上一向秉持着一个原则,就是独来独往。
且他凶名在外,也实在很少有人来主动找他说话。
今日倒是奇了,他略诧异地抬了抬眼,发现眼前这两个人并不认识。
宋诚和宋谨也不觉得尴尬,主动自我介绍道:“我们是忠和郡王的孙子,一向仰慕驸马在军中的风采,今日有缘得见,不知能不能敬将军一杯水酒。”
萧琢并不喝酒,他拒绝道:“两位公子,非是萧某要拒绝,实在是我不会喝酒。”
从军之人还有不会喝酒的?
宋诚和宋谨自然是半个字都不信的,何况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也不愿意放弃。
两人纠缠着不走,萧琢心里厌烦,又顾忌他们的身份。
正想着如何拒绝,身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抬头看去,见是宋枕棠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了。
她端着自己桌上的酒杯,盯着萧琢桌前的宋谨和宋诚,笑着道:“驸马不会喝酒,二位堂哥,就别为难他了,不如本公主陪你们喝如何?”
她说着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作势就要仰头干下去。
宋诚和宋谨被突然冒出来的她吓了一跳,又听她这么说,哪里还敢再纠缠,急忙摆了摆手,夹着尾巴跑开了。
周边清净了,萧琢笑着对宋枕棠笑着举了举杯,算是道谢。
宋枕棠得意地朝他眨眨眼,没说什么,继续回去和裴之婉说话。
没有帝后和太子在,裴之婉很没有规矩地和宋枕棠挤在一块,她将方才两人的眼神交流都看在眼里,等宋枕棠过来之后,急忙贴过去,小声道:“阿棠,你和萧琢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宋枕棠看她一眼。不承认,“哪里好了?”
裴之婉很夸张,“都在人前美人救英雄了,还说不好。”
宋枕棠把手里的酒杯搁下,不说话。
裴之婉也不气馁,继续乱猜,“阿棠,你是不是被这男人的皮囊迷惑了?毕竟他长得这么英俊,动心也情有可原嘛。”
宋枕棠仍旧不说话。
裴之婉盯着她的眼睛,比审犯人的刑部尚书还能戳人要害,问道:“阿棠,你老实承认,你和他日夜相处下来,是不是会对他生出,那样的心思?”
宋枕棠不明白,朝她无辜地眨了眨眼,“什么心思?”
裴之婉哎呀一声,然后飞快探头往宋枕棠身后看了一眼,裴之娴正陪在郴国公夫人身边说话,温柔娴静,很本没有注意到这边。
于是,她贴在宋枕棠耳边,小声道:“就是……我曾经偶然见过我姐和太子表哥,抱在一起,你和萧琢……”
后半句她没说出来,只伸出两根大拇指,暧昧地在宋枕棠眼前贴了一下。
一瞬间的沉默后,宋枕棠忽然掩唇咳嗽起来,没一会儿咳得脸都红了。
裴之婉被她吓了一大跳,连忙递了杯子让她喝水,一边拍她的背一边问:“这,这是怎么了?”
宋枕棠胡乱摇了摇头,接过裴之婉递过来的杯子一饮而尽。
然而,等咽到喉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茶水,也不是甜甜的梅子浆,而是她刚刚倒了没喝的那杯酒。
伴着果香的酒味在口腔散开,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宋枕棠刚咽下去,就觉得有些发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