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照一口气试了十来套衣裳,也只挑中两三件略合心意的。她嫌弃内陆的裁缝手笨,做什么衣裳都四不像,洋不洋土不土,不如香港上海那些地方时髦。
“那两件红丝绒的旗袍和坎肩我尤其不喜欢,葱白缎面的长袍我也不要,显得人十足呆气。剩下那几样,妈,你看着帮我留吧。”
说话间,卢照已经重新换了出门穿的衣裳,虽说星期天厂子里不会有什么大事,但她还是想过去看看。
永宁水泥厂发展可观,近些日子预备在城南扩建两处厂屋仓库,急需大批量的竹木材料,要到各乡镇上洽淡竹木山收购事宜。这事厂里虽委派了专人经办,但由于物价暴涨,过程总是磕磕绊绊,一直不落定。
卢太太看女儿风风火火又要出门,反而先声夺人喊住她:“在家多歇歇不好么?你如今也学了你父亲,连家也不要了?”
卢照刚刚把提包拿在手上,这时只好又放回梳妆台屉子里。伸手抱了抱她母亲,安慰道:“这不是你们希望看到的吗?生我养我,不就是为了我能代替父亲,撑起这个家……我正在为之努力,您怎么还不高兴?”
生女养女,一开始还真不是为这些。实话就在周以珍嘴边,但她却说不出口,只道:“现在时候还早,在家吃了午饭再去办公室也不迟。我叫厨子加两个菜,你跟秋原陪我吃一顿饭总不过分吧?”
做母亲的,自有母亲的一片心。卢照没再跟卢太太拧着来,轻点点头表示应允,转身去了郁秋原房里。她还没见过他穿婚服的模样,要是不好看,卢照便有意狠狠嘲弄他一番。
进去的时候,秋原刚套上燕尾服,下半身只有一条淡灰色短袴。卢照没敲门,把他吓一跳:“嗐,你怎么走路没声的?”
说完,还是下意识去翻找准备换上的西装长袴。
郁秋原跟严子陵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方方面面如此,长相亦然。秋原素净清癯,犹如青铜铸成,就算往他身上满缀许许多多玲珑累赘的东西,外人看到的,依旧是通身的孤松独立,玉山巍峨。
而严子陵,他却长了一张标准的“世家子弟”脸。锦衣玉食养出来实在健壮的体魄,新道德、新思潮又不住地鞭策他成为勇担大义的新国民,于是乎,本来就偏方正硬朗的一个人,更正气得不得了,简直令人望而生畏。
卢照稍稍掩了门,斜倚在贴满漆皮印花纸的粉墙上看热闹:“你拿那个灰的干嘛?跟你身上的西服差了十万八千里。”
佣人把衣服送进来的时候还是一个锅配一个盖,秋原试了几套后,就全乱了。
他找了半天没找到想要的,索性破罐子破摔,把卢照拉过来帮忙:“你帮我看着点,黑的白的灰的,红的蓝的绿的,长的短的半长不短的……结个婚而已,太太像是要把我一年四季的衣裳都做齐了,平白累我翻来找去。”
卢照随手掏了一条长袴递出去,笑道:“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你哪来的脸哩。妈中午还说要请我们吃饭,我看也不必了,左不过你这个女婿,是一点也不体恤她辛苦的。”
秋原窸窸窣窣穿上袴子,自己先往椅子上坐下,后才把卢照拉到他腿上坐着。从去年他求婚开始,这个人就这样没脸没皮了。
可卢照的话,他却真听得进,也不像刚才那样嬉皮笑脸:“太太的生活太过沉闷,唯一惊险的一天,就是在水果里吃到了虫子。那天她倒活蹦乱跳,逢人就讲荸荠里生活着胖圆胖圆的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