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贵人掀开布，那是一道骇人的伤痕，只是草草清理过伤口，血还在不断从一点点痂中溢出，在贺贵人不忍直视的恐慌眼神中，许听澜木木地一回头，淋漓的鲜血灼热了她的眼眶，心中一紧，指甲扣着雪白的手背，留下了深深的五道痕迹。
　　若身上这件软甲在他身上，他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
　　许听澜抬眸看他的脸，被他灵敏地抓住，只能匆匆别回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罗贵人心疼不已，以热酒烫过的刀子小心翼翼将腐肉切除。李显允咬紧牙关，豆大的汗珠淋漓而下，却没有一丝哀嚎，仿佛这样的伤算不得什么。
　　罗贵人利落地给他处理完后，将上好的金创药敷上，小心地包扎完毕。
　　“锦屏，回宫吧。”
　　贺贵人连连点头，朝着陛下和罗贵人福了福身子，随着许听澜上了马车。
　　李显允被罗贵人搀扶着上了后一辆马车，罗贵人感伤道：“臣妾知道陛下的良苦用心，害怕臣妾旧疾复发，这颗心既是感动又是委屈，倘若是臣妾在静照庵里陪着您，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可李显允魂不守舍地看着邻车的窗扉。
　　罗贵人葱指攥着袖子里的并蒂莲簪子，突然就红了眼眶，小心翼翼地递上前，给李显允瞧：“陛下您看这是什么花儿？是并蒂莲，从前臣妾年幼不懂事，看见姑母头上那支并蒂莲金钗心中便欢喜，还是陛下向姑母讨来赠予臣妾的……”
　　李显允点头默认，这表妹打娘胎出生就有心悸之症，又是舅父舅母年近四十才生下的唯一的孩子，是被罗氏一族宠着长大的千金小姐。母后从前就嘱咐过，要对这个表妹如同亲妹妹一样宠着。
　　罗贵人看他神思重回，于是欣喜地将簪子捧在手心，道：“您看您还是记得的。”
　　“岫岚。一年前你入宫时，朕也同你说了，你想要的，朕给不了你。”李显允叹了气，并没有接过罗贵人手中的并蒂莲簪。
　　“可是，以前您同我也是……您也说了会娶岚儿不是吗……”
　　“朕对你，自始至终都是兄妹之谊。”
　　这样平静的一句话，如利刃划破了罗贵人彩色的梦。
　　罗贵人不可置信，顺着他的视线看着邻车的女子，那人对陛下不敬不爱，甚至给予别的嫔妃、下人们的好脸色都比陛下多，陛下又为何一门心思就在她身上。姑母一直就不喜欢她许听澜，聒噪闹腾还不遵守礼法，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就算您对从前的臣妾没有男女之情，可如今为什么不能给臣妾一个机会呢？臣妾自幼学习琴棋书画，又跟随师父学了佛理药理，比起那个心思野了的许听澜，明显臣妾更适合陪在您身边啊。最重要的是，臣妾的一颗真心一直在您身上，而许贵人她对您没有那种心思。”
　　“岫岚……因为有人惊艳过从前的岁月，所以这颗心便再也接纳不了任何人了。你写信给母后的时候，朕便让人带话，给你一年的时间为自己打算，是在宫里荒废一生，还是出去寻找最适合你的郎君。何况……你又如何确定许听澜对朕没有那种心思。”
　　罗贵人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砸在衣裳，砸在支离破碎的心里。
　　“您也知道，有人惊艳过从前的岁月，心里便接纳不了别人……还怎么让我寻找更好的人。”
　　泪水氤氲了视线，二十二岁李显允的脸逐渐变得稚嫩，又是十岁的模样，罗贵人坐在未央宫里，姑母命太医来问诊，一味又一味苦药灌下，心悸之症也未得根治。姑母盛怒，责备那些庸医，压抑的气氛让年幼的罗贵人十分害怕。
　　李显允从国子监归来，她拉着李显允的袖子，问道：“显允哥哥，岫岚什么时候也能同你们一样，在国子监读书。”
　　明知她的身体不宜在那样人多又喧闹的场所，只能请先生来家里，李显允还是会安慰她：“岫岚只要好好养病，表哥便求父皇让你去国子监。你把这碗药喝了，表哥给你看个东西。”
　　李显允取来一张纸，折叠几番后，俨然是一只纸鹤，不过样子有些滑稽，扯着翅膀，脑袋和尾巴也不会动。
　　“算了，这纸鹤表哥还没学明白，等过几日她来国子监，表哥问明白再折了送给你。”
　　“她是谁？”
　　“一个同你一样大的小丫头，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欢脱得很，没有半分世家小姐的模样。你二人，应当会玩在一处。不过你这身子，可不能同她那样。”
　　那只纸鹤随着岁月已经发黄蜷曲，可还是停在她的书柜一角，就像表哥伴着自己。后来她能见到表哥的日子越来越少，因为娘亲说表哥未来是要当国君的人，会很忙，只有最优秀的女子才能配的上他。
　　罗贵人用心学好每一门课业，期待着每年贺岁，能遥遥地看他一眼，直到自己足够优秀了，便来找他，可为什么一切都是乱的，表哥从前明明也不喜欢她。
　　这个问题，可能以前的李显允也不明白，只是觉得不愿让她嫁给别人，可当两年前将失而复得的她娶进宫后，看着她对下人，对后宫嫔妃的态度，他好像明白了，他本身是寒凉的月，能给予旁人的暖光都是借来的日光，而日光全是来自那温暖的太阳，许听澜。
　　就像现在，贺贵人在同她讲着下山半日的所见所闻，她遇到了小钱子所说的那位木匠先生，眼盲手却世间难得的灵巧。
　　“锦屏，我瞧这笔筒真是不错，不如你与那位先生签下契书，替他将这些东西卖给荣宝斋啊或是松竹斋，他能有一份活计，你也能少走些弯路。”
　　贺贵人紧握着许听澜的手，感恩道：“我怎么没有想到？听澜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好了，无论是姨娘的事情，还是铺子的事情，都是你在帮我……”
　　许听澜捏了捏贺贵人的脸，思索半天道：“要感谢我很简单啊，下个月要出的《皇子与暗卫》你记得让我当全京城第一个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