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芷言收回迈开的腿。
贺遇琛语气发凉，“你不是有很多想说？站在那儿，当着所有人，一字一句说清楚，务必让每一个人都听见。”
这话玩味又戏谑。
包厢里本就带着巨大信息量的视线，此时再投注到姜芷言身上，丝毫不加掩饰了。
嘲笑的，鄙视的。
淹没了她。
沈黎川上前一步，替她挡住，转眼被江云琛直接拖走。
室内陷入更深的寂静，目光更赤裸，放肆。
从看一个人，变成居高临下的俯视，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而来，血淋淋一寸寸，剥去姜芷言作为人的皮肤。
想来挺可笑，她骂贺遇琛狗，贺遇琛就真让她变成狗。
她艰难维持自尊，贺遇琛轻易就让她自尊当众击垮。
姜芷言嘴角一抹僵硬的笑，背到身后的手，紧攥到麻木抽搐。
这份屈辱她得忍下，忍下了才有以后离开，天地广阔的好日子。
“各位，很抱歉占用大家宝贵时间，再此我要诚恳向江云琛小姐道歉，对不起。还要向贺遇琛先生道歉，我错了，我不该有痴心妄想，也不该对江云琛小姐不敬，我是梁家慈善收养的一条——”
“闭嘴。”贺遇琛豁然起身，眉眼间惊怒不止，“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姜芷言嘴角弧度坚持不下去。
还觉得不够？
又瞥见沈黎川也站起来，忽然明白了。
“对不起，是我废话了。”姜芷言转向沈黎川，“沈先生，我们之前阴差阳错有过一场交集，为此大家心里都很不愉快。”
“今天趁大家都在场，我真心实意向你，以及你的未婚妻江云琛小姐，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道一声恭喜，祝你们永结同心，恩爱百年。如果我对你，对你的婚姻，有一丝越距，不好的想法，就得死绝。”
“别说……”
“够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姜芷言没有去看沈黎川，只望向贺遇琛。
他双拳攥着，整个人都绷紧，像一跟张到极致的弓弦。
随时便会射出凛冽的冰箭，射进她的血肉，射穿她的胸膛。
要她的命。
姜芷言实在不明白了，到底还要她低贱到什么程度。
趴在地上，给所有人磕一个？还是去舔江云琛的鞋面，以示她真做了狗？
贺遇琛手指狐天德。
“你起来，是谁传姜芷言心肠歹毒，意图害菲菲流产，你去指出来。”
在场人纷纷怔住，沈黎川到嘴边的话也卡住。
姜芷言却比所有人加起来都淡定。
她知道，他们一定莫名其妙，不是痛打她这只狗吗？怎么突然间要替她这只狗伸张了。
怎么会是伸张，欲抑先扬罢了。
狐天德面上还僵硬着刚才的扬眉吐气。
他呆愣几息，迟钝对上贺遇琛阴鸷的眼神，刹那间好似有千斤万斤，压的狐天德窒息。
身体却噌地弹起，站直，“是……是……”
他咬牙，“是我自己。”
“你自己？”贺遇琛犀利至极，“狐家成精了，修出千里眼，顺风耳了，不仅知道我家里的事，知道姜芷言讨好我，控诉我不信她，甚至连原话都一清二楚。”
狐天德额头止不住冒汗。
他不想在江云琛面前表现这么怂蛋，但余光里但凡扫到谁，玩的穿一条裤子的二代，也避开他目光，唯恐被他攀咬上。
在座的都清楚，以贺遇琛现在的地位，他们捆一块也招惹不起。
倒不是说梁家势大到他们家族联合都抗争不了，要真到那层面，反倒好了，自有国家插手清算。
他们怕的是自身利益受损，这四年贺遇琛向外扩张北方市场，向内，在南省搞的一手合纵联合，对他们家族或投资，或合作，或打压，用利益结成一张大网。
商人有钱赚就是爹，他们要是得罪这个钱爹，家里那个真爹绝对大义灭亲，亲手扒他们一层皮。
“不是。是……”狐天德也怕家里受打压，偷眼去瞥江云琛。
江云琛不看他，视线在沈黎川和贺遇琛身上来回梭巡。
深爱的未婚夫目光胶着在姜芷言身上，他前尘难忘，江云琛心知肚明。
可如今最亲近的哥哥，突然帮姜芷言。
不，这不是第一次有偏向。
从上个星期古怪的目光开始，会教训她辱骂姜芷言，压她给姜芷言道歉。
虽然梁母次次劝她，哥哥是为她着想。
江云琛心底始终有一个声音，哥哥不对劲，哥哥对姜芷言有了别的东西。
“不用问了，我让他传的。”江云琛盯着贺遇琛，“可这不是哥哥默许的吗？”
“我什么时候默许了？”
“星期三体检完回家，哥哥难道忘了吗？”
贺遇琛本就阴翳的一张脸，愈发透出寒意。
“那天是为你商议婚期，我默许什么了？”
江云琛放在腿上的上，倏地攥紧。
她看看贺遇琛，又转头，目光里的狐疑危险，霍然刺穿姜芷言。
姜芷言面无表情，心中却像一只本就沉底的桶，晃晃当当，吊起来一点。
贺遇琛骗她，却绝不会对江云琛撒谎，现在这一出，是想唱什么？
而且江云琛的目光……姜芷言眼皮一跳，下意识去捕捉辨别。
可没等她细看，沈黎川突然笑出声。
江云琛扭过头去看他，姜芷言皱紧眉，顺着望过去。
发现沈黎川眼中灰蒙蒙一片，又有说不出来的东西。
沉寂，坚定，晦暗……不可名状。
“怪不得家母时常要我跟梁副董想学为人处事，确实自愧不如啊。”
沈黎川语态着实耐人寻味。
引得在座的一头雾水，止不住想追问，可慑于贺遇琛，无一人出声。
只有江云琛，“什么意思？黎川，你在说什么？”
“大家还不明白吗？”
沈黎川盯着贺遇琛，对上他暗沉威慑的目光，不受影响，侃侃而谈。
“梁副董再厌恶姜芷言不安分，也不想传她恶名，牵连到菲菲。毕竟谈资就是谈资，一方恶臭，另一方好的也被谈论，菲菲怀着孩子，一个孕妇活在旁人口舌中，梁副董这样的好哥哥，怎么能忍的了呢。”
“而且姜芷言今日姿态太低了，万一传出去……外人天然同情弱者，届时又不知道会怎么想菲菲，所以梁副董才不高兴。”
江云琛恍然大悟。
心底那个声音弱下去，却仍旧还在，她不免问，“是这样吗？哥哥？”
姜芷言冷笑。
贺遇琛这个哥哥当得简直呕心沥血，绕这么大的圈子，以至于她都有一瞬的动摇，却原来还是为了江云琛。
更可笑的是，贺遇琛做这么多，江云琛犹有怀疑。
果然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她这个得不到，自觉平静了，却依然骚动。
姜芷言记下这次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