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琢拉着宋枕棠从自己身上坐起来,说:“不是饿了么,先去用膳吧。”宋枕棠的确是饿了,便想着等用完膳再说,可是等用完膳之后,她就彻底忘了这事了。虽然下午睡了午觉,但晚上仍是很早就犯了困,宋枕棠早早洗漱之后躺到床上,看着坐在椅子上看书的萧琢,问:“你什么时候睡?”萧琢抬眼看她,“怎么了?”宋枕棠说:“这床这么小,你要上床的时候动作一定要轻一点,我怕你会吵醒我。”
小说详情35.
裴之婉见宋枕棠突然顿住, 奇怪地问:“怎么了?”
她凑近想看杯子,却嗅到一股不算浓烈的酒味儿,讶然道:“怎么是酒啊?”
宋枕棠睨她一眼,“不是你给我的吗?”
裴之婉指着杯子, “我以为是茶呢, 没想到是酒。”说着就要把杯子拿开。
宋枕棠却没让, 她朝裴之婉挑挑眉, 握着杯口又轻舔了一下,咂嘴道:“还挺好喝的。”
裴之婉说:“你不是不能喝酒吗?”
“是不会喝又不是不能喝。”宋枕棠晃了晃杯子,说,“感觉不太像从前尝过的那些酒, 好像有点葡萄味。”
她转头看向自己身后侍菜的小太监,问:“这是什么酒?”
侍菜太监恭敬回道:“娘娘知道公主殿下酒量不佳。因此特意将您的酒换成了葡萄酒,果味很浓, 就算喝上几杯也不会醉的。”
原来是母后, 宋枕棠笑着看向裴之婉, “听到没, 不会醉的。”
听到小太监说喝不醉, 裴之婉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反而又伸手自己也倒了一杯, “那我也来尝尝。”
宋枕棠陪她喝了两杯,然后问:“今日你们要在行宫住下吗?”
裴之婉点头,“应该和我姐一起住下。”
“难不成舅母还要回去?”
裴之婉叹气道:“我阿爹阿娘说郴国公府现如今太出风头了,我和阿姐两个小辈住进行宫也就罢了, 若是阿娘也跟着一起住过来, 估计是要惹人非议的。”
再有几个月,就是宋长翊和裴之娴的大婚, 届时裴家一门两任中宫之主,谁又会不羡慕呢。
宋枕棠摇了摇头,说:“谨慎些也好,太显眼不是好事。”
“可不是嘛,现在我阿爹在朝中见了太子殿下都不敢再如以往亲近了,生怕会被御史台的人弹劾。”裴之婉唉声叹气一会儿,转而看向宋枕棠,“别说我了,你和萧琢到底有什么进展?”
“哪有什么进展啊?”宋枕棠悄悄看了自己身侧的萧琢一眼,怕被他听见,又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只能说相处得还不错,昨日遇刺,也是他救的我。”
“我早就听我大哥他们说了,昨日他们回去之后,还被我阿爹罚跪祠堂了呢。”
“竟还有这样的事?”宋枕棠惊讶道,“为什么啊?”
“还不是因为他们两个太废物了,没能保护你呗。”裴之婉相当直白。
宋枕棠实际上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她无奈道:“表哥他们都是读书人,又不会武,能保护我什么啊,舅舅对他们也太严厉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嘛。”裴之婉笑嘻嘻地说,“阿棠,我实话同你说,我从前总想着找个俊秀才子做夫君,现在我觉得,习武从军的也不错。”
宋枕棠不悦地哼了一声,“你们现在怎么都为他说好话?”
裴之婉眨眨眼,“因为我们都有眼睛,能看出来萧琢和传闻中并不一样。”
她伸手指了指桌上那一盘没吃完的醋鲜虾,“别当我没看见,这是谁给你剥的?”
这回宋枕棠不说话了,她想起方才萧琢笨手笨脚的样子,忍不住抿唇一笑,偷声道:“是不太一样。”
“看你这个样子……”裴之婉伸手去掐宋枕棠的嫩生生的脸蛋,啧声道,“还说没有进展!”
“本来就是没有……”宋枕棠坚决不肯承认,又拿裴之婉曾经说过的话去堵她的嘴,“再说了,你和阿韵当初还说要我在公主府多养几个面首呢,现在又让我和萧琢好好相处啦?”
仗着帝后都不在,周围也没有长辈敢管,两个小姑娘挤在一起咬耳朵,什么荒唐话都敢说。
萧琢坐在一旁,听着这两个年轻姑娘头碰着头叽叽咕咕,时不时还有笑声传来,眼底也不自觉漫上一丝笑。
筵席散后,裴之婉见时辰还早,便想拉着宋枕棠和她去行宫的千波湖走走,毕竟她一个臣子之女,不好独自在行宫中乱走。
宋枕棠正要点头,忽听得站在她身后的萧琢开口道:“裴四姑娘,改日吧。”
谁都没想到一直没有说话的萧琢会替她开口拒绝,宋枕棠和裴之婉齐齐一愣,朝她看过去。
萧琢上前一步,抬起一只手轻轻按在宋枕棠的右肩上,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还有伤。”
当着好友的面,宋枕棠不好意思和萧琢太过亲密,正要拨开他的手,对面的裴之娴忙伸手推了一下自家妹妹的后腰。
裴之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很有眼力见地附和道:“对,阿棠还有伤,而且你刚才不是还喝了几杯酒么,万一逛着逛着头晕怎么办?还是改日吧。”
说完,裴之婉飞速地朝宋枕棠眨了眨眼,然后拉着裴之娴逃之夭夭了。
宋枕棠自始至终都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晃神的功夫,周围就只剩下萧琢一个人了。
“诶……”她试图叫住裴之婉,可刚伸出手去,就被萧琢握住了手腕,一把拉了回去。
“怎么了?”宋枕棠想要抽回被他握着的手,却被萧琢握得更紧。
“你喝酒了?”萧琢皱眉看着她。
宋枕棠见他面色严肃,讨好地朝他笑笑,“果酒而已,只喝了两杯。”
萧琢道:“不是不许喝酒,是你身上有伤,怎么能喝酒呢?”
萧琢很少用这种严肃的语气和她说话,宋枕棠自己理亏,可也不愿意萧琢对自己这么凶,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萧琢大概也觉出自己态度不好,轻咳一声,缓声问:“有没有不舒服?”
宋枕棠下意识就想摇头,但是对上萧琢关切的眼神,不知怎么想的,又点了点头,她敲了敲太阳穴,道:“头疼。”
本想再训斥她两句,让她记住以后不许喝酒,可是听到她这般撒娇的语气,萧琢是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他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手臂一勾将人拉到身边,道:“走吧,回去睡个午觉。”
轿撵一直在万寿园外停着,宋枕棠和萧琢一道上了轿,回两人的平湖秋月去了。
宋枕棠和裴之婉已经许久没见,方才在席上聊得开心,完全没感觉到如何,但一坐上轿撵,帷幔落下,隔绝了一切声音,宋枕棠竟真觉出几分疲乏。
但是在路上睡觉也太有碍观瞻了,何况旁边还坐着一个萧琢,宋枕棠强迫自己睁大眼睛不要睡过去,但轿撵摇摇晃晃的实在催眠,她终究没能抵住这股顽固的困意,朝着身侧的萧琢就倒了过去。
萧琢今日也是陪着宋枕棠折腾了一天,甚至昨夜都没怎么睡,只怕宋枕棠会因为那场刺杀吓得做噩梦,一夜起来给她盖了十几次被子。
方才在宴上还能撑着精神,这会儿坐上轿撵,萧琢不禁闭上眼睛打算养养神。
忽地,挨着宋枕棠的那一侧肩膀一沉。
萧琢睁开眼睛,只见宋枕棠不知何时已经歪到了他的身上,脑袋枕着他的肩头,看起来是已经睡着了。
他怕吵醒她,僵着肩膀不敢动,方才的那点困意仿佛也被抽光了。
萧琢半垂着眼睛,仗着身边无人,视线落在宋枕棠的脸上,丝毫没有遮掩眼底的那点温柔。
睡着的宋枕棠和醒着的宋枕棠几乎就是两个人,此时,她分外安静地枕着萧琢的肩,卷翘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萧琢看着她,莫名想要伸手去碰一下她的睫毛,将要摸到的时候,却又在半空中顿住,最后只克制地落在她的发顶上,轻手轻脚地替她撩起耳畔垂落的青丝。
一刻钟后,轿撵停在了平湖秋月的门口,没等外面的紫苏开口,萧琢先一步撩开自己这侧的帷幔,压低声音唤道:“紫苏。”
紫苏听到声音立刻走过来,“驸马,怎么了?”
萧琢看了一眼身侧熟睡的宋枕棠,对紫苏吩咐道:“公主睡着了,你回去拿个毯子来。”
“……是。”紫苏先是一怔,而后立刻领命。
没一会儿,她抱着一床厚厚的毯子过来,从窗户口递给萧琢。
萧琢接过,单手抖开罩在宋枕棠的身上,而后一手托住她枕在自己肩头的脑袋,另一只手在她腿弯一勾,将人打横抱起。
车帘适时被人从外面撩开,萧琢抱着人下了轿撵。
平湖秋月算是宜秋行宫里位置最好的一处宫室了,去哪都很方便,也正是因此,门口的宫道人来人往,从不缺人。
此时便有不少匆匆路过的宫女太监,远远瞧见车驾,忙跪到路边给贵人请安。
萧琢皱了皱眉,对着紫苏低声吩咐道:“别叫他们出声,更不许多嘴声张。”
“是。”
紫苏立刻答应,然后亲自去传话。
这下,整个平湖秋月都安静下来,萧琢抱着宋枕棠朝两人的卧房快步走去。
宋枕棠这一觉睡得很熟,若不是口干难耐,怕是要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
她抱着被子往旁边蹭了蹭,下意识就伸手去够床头的水杯,却忘了这是在行宫,不是在她的明华堂,床边并没有放水杯的小桌。
她伸手摸了个空,脑袋不高兴地在枕头上蹭了蹭,她根本不想睁眼,一张口就是满满的困倦,字音都像是要黏在一起似的,喊道:“紫苏,倒水……”
很快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床边。
宋枕棠趴在枕头里,右手耷拉在床边,等着紫苏把水杯放到她的手里。
然而水杯没等来,倒是等来一只温热的手。
宋枕棠下意识地握住,还用指尖在人家的手背上摩挲了两下。
好像不是紫苏?
宋枕棠晕乎乎地想着,忽然手臂被人一拽,她顺着力道被迫翻了个身。
“干什么啊……”她黏黏糊糊地发脾气。
萧琢无奈摇摇头,扶着人枕到自己的怀里,亲自端着水杯把水喂给她。
这番折腾下来,就是再困也要醒了。但宋枕棠就是不想睁眼,她喝完水,靠在萧琢怀里假装不知道他是谁,然后懒洋洋地道:“头疼。”
萧琢隐秘地勾了下唇,把水杯搁到床下,伸出双手给她按揉额头。
粗粝的薄茧蹭得人有点痒,宋枕棠难耐地动了一下,却又被人按住。
她只好不再动了,乖乖等着人来给自己按摩,但不知道萧琢是不是故意的,那覆着薄茧的指腹总是能碰到她头上最痒的地方,好似有羽毛在脸侧划过,宋枕棠再也受不住了,又在他身上蹭了一下,试图逃离男人的手掌。
萧琢坐在床沿,宋枕棠则是背对着靠在他的怀里。
其实她原本还是坐着的,但此时上身几乎已经快要躺下去,散落的青丝整个铺在萧琢的腰腹之间,即便隔着衣服,也莫名叫人觉得难耐。
萧琢上身一僵,绷着腰间的肌肉不敢再动。
偏偏罪魁祸首本人还什么都不知道,柔软的娇躯依着他的大腿乱蹭。
萧琢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她的肩头,提着她的胳膊让她再坐起来一些,哑声命令,“别动。”
宋枕棠被他碰得很痒,此时听着他的语气,也睁开眼睛,一脸委屈地说:“可是我觉得很痒。”
两人一坐一躺,两双眼睛却是彼此对着的。
宋枕棠的杏眸清澈又水润,此时看着萧琢眨啊眨的,那么无辜又那么可恶。
萧琢滚了滚喉结,没说话,忽然伸手在她的睫毛上轻轻挡了一下。
宋枕棠不明白他在干什么,却也没有隔开他的手,只是好奇地问:“怎么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忍不住地眨眼。
萧琢的掌心正覆在她长长的羽睫之上,她这一眨眼,萧琢便感觉自己的手心像是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又舒服,又有些痒,好似他幼时在军营里养过的那些小狗。
宋枕棠见他不说话,不由得伸手去拉他的手腕,又问了一遍,“你到底在干什么?”
她见萧琢似乎是在看着自己笑,奇怪地歪了歪头。
萧琢不禁揉了揉她的耳朵,轻声道:“在看你。”
宋枕棠不明白,“看我做什么?”
萧琢轻笑一声,道:“看你,像只小狗。”
“你!”宋枕棠没想到萧琢会这么说,当下又是生气又是恼怒,想要反击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好气哼哼地瞪他一眼,然后拉过他的手腕在他的胳膊上使劲咬了一口。
“你才是小狗呢!”
白生生的贝齿也是很利的,何况宋枕棠全然没有留情,直接在萧琢的手臂上留下一圈森森的牙印。
甚至有的地方还泛着一丝红色的血印。
宋枕棠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口咬得这么狠,吓了一大跳,她伸手想要去摸,看看是不是真的流血了,却见萧琢袖子一抖,直接将牙印遮住了。
他看着宋枕棠略带愧疚的眼神,笑了笑,出言安慰道:“别担心,你的这点力度还伤不了我,一点都不疼。”
宋枕棠却更愧疚了,她忽的想起萧琢身上的那些伤痕,拉过他的手臂,问:“你是不是受过很多伤?”
萧琢一笑,满不在意地说:“战场上哪里有不受伤的?”
他想要抽回手,宋枕棠却紧拽着没有动,她认真地说:“别骗我,虽然我没有上过战场,却也知道那根本不是刀剑砍出来的伤口。”
上次给萧琢上药的时候,两个人还不算很熟悉,但是现在又过去了这么多天,宋枕棠自问她和萧琢已经算是朋友了。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是将自己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萧琢,你父亲是威国公,你又是家中独子,这般出身,到底为何要去那吃人的沙场,以至于弄得身上遍体鳞伤。”
萧琢淡淡道:“公主难道不知道么?我萧家一脉向来都是护佑大齐的武将,为陛下安定西北,是我萧琢的职责。”
“可是……”
宋枕棠还想再说什么,萧琢却直接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公主还是不要问了吧,我怕您夜里会做噩梦。”
宋枕棠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只好不再多说。
她点点头,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想要缓和两人之间僵硬凝滞的气氛,她软声道:“那你再给我揉揉脑袋吧,我头还是有点疼。”
“好。”萧琢果然恢复了如常的语气。
他伸手替宋枕棠继续按揉太阳穴,这次没再故意使坏,力度不轻不重,按得人很是舒服。
原本已经溜走的睡意仿佛又跑回了脑子里,宋枕棠舒服地哼了哼,眯着眼睛对萧琢说:“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等你日后将军做不下去了,还能出去摆摊给人按头。”
萧琢失笑,“我在你心里就只有这点用处。”
宋枕棠觉得这男人真是不知情趣,轻哼了一声,转而又好奇道:“不过,你是将军,怎么还会给人按头的。”
萧琢手上动作一顿,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小时候,我常常给我娘按,所以就学会了。”
宋枕棠听出他语气里隐约的失落,萧琢父母双亡,此时提到他的母亲,心里应该是很不好受的吧。
短短这么一会儿,她已经第二次踩到萧琢不愿意提起的往事了。宋枕棠在心里骂自己好奇心太重,而后道:“抱歉,我不知道。”
萧琢却是不怎么在意,“他们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没什么。”
但他虽然是这么说,宋枕棠也并不想再说起他不喜欢的事,干脆闭了嘴。
房间里霎时安静下来,萧琢看着沉默的宋枕棠,大致也能猜到她的想法,他的眸色暗了暗,主动提起新的话题,“已经快用晚膳了,你晚上想吃什么,现在就让紫苏他们去准备。”
宋枕棠捂着空瘪的小腹,说:“早就饿了,睡前还不觉得不舒服,这会儿睡了一觉,反倒是又渴又饿。”
萧琢曲指在她的眉心敲了一下,“看你下次还喝不喝酒。”
“只是两小杯而已嘛。”宋枕棠的嘴巴一向很硬,叫萧琢恨不得撬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而且又是果酒,喝不醉人的。”
萧琢板着脸训道:“谁说果酒喝不醉的,越是果酒才越容易喝醉,因为你喝不出酒的味道,所以会在不知不觉间喝很多,酒量不佳的人很容易就会喝醉了。”
“真的么?”宋枕棠不是很相信,她狐疑地看着萧琢,问,“你怎么知道,你这样喝醉过吗?”
萧琢回答:“我不喝酒。”
“你真的不喝酒?”宋枕棠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中午在万寿园的时候,她不是没听到萧琢对宋诚和宋谨说得那番话,但和那两人想的一样,她还以为这只是萧琢因为不想应酬而随意胡诌的一个借口,没想到是真的不喝酒。
宋枕棠骨碌一下从萧琢身上爬起来,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他,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个遍,那神情,倒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萧琢被她看得脊背发毛,“怎么这么看着我?”
宋枕棠跪坐着,伸出手指一样一样地数,“你是武将,却长得这么好看,而且不喝酒也不应酬,咱们成婚这么久,我甚至没有见过你和下属们出去吃过一次的饭。”
“萧琢,你怎么和那些武将完全不一样啊?”
萧琢忍着笑意,抱臂问她,“那其他的武将是什么样子?”
“就是像那些话本、演义里写得一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说话也是高声大嗓,力气大得能一拳捶死一头牛!”
萧琢看着宋枕棠认真的模样,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毕竟是话本,现实中谁能一拳打死一头牛。”
宋枕棠瞪他一眼,又想到两人成婚前的那些传闻,说:“没见过你之前,我完全没想过你会是这个样子。萧琢,你和我想象的真的很不一样。”
萧琢挑挑眉,“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子?”
宋枕棠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她犹豫了一下,说:“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些词语的反面样子,而且,你的脾气也很好。”
萧琢问:“我的脾气很好吗?”
宋枕棠点点头,一脸认真地说:“对啊,我这么会气人,你从来都没有对我生过气,这还不叫脾气好么?”
萧琢简直要被宋枕棠的坦白逗笑了,他摇了摇头,笑故意道:“哦,原来你对自己的评价这么低啊?”
“什么啊!”宋枕棠瞪他,“我是在和你说很正经的事。”
萧琢立刻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宋枕棠道:“你知道京城最受贵女们欢迎的年轻男人是谁吗?”
萧琢几乎想都不用想,“太子殿下。”
宋枕棠点头,“我二哥身份尊贵,长得也俊美,最重要的是脾气很好,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女人都前仆后继地想挤进东宫里去。”
她上下打量着萧琢,一本正经地评价道:“虽然你身份不如我二哥,但好歹也是高门出身,自身能力也不差。而且我觉得,你的长相和性子和我二哥也算是不相上下,怎么你们两个在京中女子们心中的形象差得这么远?我二哥十八岁就定了亲,你二十六岁都没能娶亲生子。”
萧琢却说:“臣这不是尚公主了么?比之任何贵女都好。”
宋枕棠被他直白的夸赞说得俏脸一红,嗔怪地瞪他一眼,然后说:“可我记得父皇先前分明是为你赐过婚的,为何又没有成呢?”
萧琢看着她一脸好奇的模样,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道:“你想知道?”
宋枕棠真诚地点了点头。
萧琢竟当真与她讲了起来,“陛下第一次给我赐婚那年,我只有十九岁……”
萧琢十三岁就上了战场,十四岁就已经声名远扬,十八岁就接替其父成为了大齐的新一代战神。
在他十九岁生辰前夕,萧琢正好述职回京,宣成帝眼看着他到了年纪该成亲了,便做主为他指了一桩婚事,对方乃是钟国公的嫡长女,在整个京城都有温良贤淑的美名,和萧琢身份、年岁都很是般配。
可没想到的是,两个人订婚不到半个月,那钟国公府的姑娘竟然直接暴毙身亡了。
于是,这一次的赐婚只得不了了之。
宋枕棠听到这,不由得皱眉道:“突然暴毙身亡?那姑娘身体有旧疾么?父皇怎么也不打听清楚再赐婚呢。”
萧琢顿了顿,说:“听说那位姑娘是很康健的,大约陛下也没有想到吧。”
康健又怎么会忽然暴毙,宋枕棠觉得更加奇怪了,可看着萧琢平静的表情,便没把心头的疑惑问出来。
只是接着问道:“你刚刚说,那是父皇第一次给你赐婚,难道父皇还给你赐过第二次婚?”
萧琢先是点头,又是摇头,“没有赐婚,只是陛下的一个念头。”
三年后,萧琢二十二岁那年,再度返京述职,皇帝知晓他仍旧孤身一人,不死心又想给他指婚。
这次没有单点一人,而是让皇后做主从京中贵女中先挑选几家各方面都与萧琢般配的姑娘,先选进皇宫瞧一瞧,等萧琢和她们相看一番再做决定。
皇命难违,何况是帝后的一番好意,萧琢就算不情愿也没有拒绝,依令与那些姑娘见面。
结果就见了一面之后,几家的姑娘无一例外都开始卧床不起,外头都盛传萧琢是杀戮太多,身负煞气,所以才会父母双亡,是天煞孤星,娶了谁谁也活不成的,
这下子,朝廷里更没人敢和萧琢联姻了,就连皇帝也没办法,只能作罢。
宋枕棠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回事,她震惊道:“这,这怎么会全都病了呢……”
萧琢笑了一下,解释道:“我第一天见的那家姑娘当时风寒未愈,我们两个在花园里说话的时候,她不小心吹了风,回去之后就病倒了。”
“那之后的几个……”
萧琢说:“大约是我克死了第一任未婚妻,又吓倒了第二个,所以剩下的几个当真以为我是天煞孤星吧。”
实际上,后来的那些姑娘根本就没有再见到萧琢,因为萧琢之后根本没再去相亲,但是她们都以为第一个姑娘是真的被萧琢吓到了,很害怕自己会和第一个姑娘落得一个下场,回家之后就不约而同的称起了病。
也正是因此,反而更加坐实了那些谣言。
宋枕棠不敢相信地问:“那些谣言,就是这样传出来的?”
萧琢点点头,“大约是吧。”
宋枕棠不明白,“可是你既然知道谣言的源头,怎么不澄清呢?父皇也是,明明是他替你选中的这些人家,后来就不管你了吗?”
萧琢笑道:“陛下自然是对我心存愧疚的,也想着替我澄清这些流言,是我没让罢了。”
“为什么?”宋枕棠不解地问。
萧琢顿了一下,说:“若是说出来,岂不是耽误了那些姑娘们的名声,影响她们日后婚配。”
宋枕棠听了这话,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在今日之前,她从未想过那些流传已久的谣言的真实面貌竟然是这样。
她看着萧琢,心里忽然有些愧疚,因为曾几何时,她对那些恶毒的传闻也是深信不疑的。
萧琢见宋枕棠忽然不说话了,只是一直盯着自己看,不由得问:“怎么了?”
宋枕棠坐起来,与他面对面,两人四目相对,半晌,她低声道:“对不起。”
两人相识了这么久,这还是宋枕棠第一次对萧琢说出这三个字来。
萧琢愣了愣,捧起她低垂的脑袋,“怎么了?”
宋枕棠摇摇头,没说原因。
萧琢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这下是真正的面对着面了。
萧琢就坐在床边,她坐到他的大腿上后,就是背对着床沿,她后怕会掉下去,有些怕的抱住萧琢的胳膊,“你干什么?”
萧琢环住她的腰身,将人紧紧保护在自己怀里,柔声道:“不需要对不起。”
“为什么?”宋枕棠问。
这次萧琢没有回答,只是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小姑娘在想什么他很清楚,但他根本没有他口中说的那般无私。
当时,宣成帝要替他澄清谣言是真,他主动拒绝了也是真,但是,却根本不是什么为了那些姑娘们的名誉。
他只是自己不想成亲,直到如今遇见宋枕棠。
这些年来,他周身的谣言大多都是因为宣成帝赐婚而起,但也正是因此,他才能直到二十六岁才成亲,才能在如今成为宋枕棠的驸马。
说起来,他还要感谢宣成帝,感谢这些纷纷流言。
两个人沉默地抱在一块,这些日子,两个人好像经常拥抱,从第一次的害羞,不自在,到如今,宋枕棠已经能安心地环着他的肩膀。
她敏锐地感觉到萧琢的情绪有些奇怪,想要再问,忽然房门被人敲响,紫苏来回禀,说是要用晚膳了。
萧琢拉着宋枕棠从自己身上坐起来,说:“不是饿了么,先去用膳吧。”
宋枕棠的确是饿了,便想着等用完膳再说,可是等用完膳之后,她就彻底忘了这事了。
虽然下午睡了午觉,但晚上仍是很早就犯了困,宋枕棠早早洗漱之后躺到床上,看着坐在椅子上看书的萧琢,问:“你什么时候睡?”
萧琢抬眼看她,“怎么了?”
宋枕棠说:“这床这么小,你要上床的时候动作一定要轻一点,我怕你会吵醒我。”
萧琢翻书的动作一顿,语带惊讶地说:“上床?我也在床上睡?”
宋枕棠却比他更惊讶,“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连张榻都没有,不在床上睡在哪睡?难道要在地下睡么?”
萧琢没说话,实际上他心里想的就是今晚要打地铺的。
宋枕棠哼了一声,提高声音来掩饰语气里的不自然,“本公主连下人都不苛待,何况你是我的驸马,再说了,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还纠结什么?”
说完,她裹着被子翻身一躺,再不理人了。
萧琢见此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合上书,拿上寝衣,到隔壁浴房洗漱去了。
等收拾完回来,宋枕棠已经面对着墙壁睡着了,萧琢替她往上拉了拉被子,然后轻手轻脚地躺在她的身边。
从前萧琢对于这些衣食住行一向不挑剔,但不知道是不是和宋枕棠在一起待的时间久了,竟然也觉得这能睡两人半的架子床有些窄了。
主要是离着宋枕棠太近,即便她现在是背对着他,萧琢也能清晰地听到她的呼吸声。
稍稍一动,就能触到她蜷缩着的身子,柔软馨香。
不能再想了,否则又要去冲冷水。
萧琢竭力克制住自己脑子里不受控的画面,伸出手臂交叠着枕在脑袋底下,小臂上传来一丝痛意。
萧琢伸手去摸,是右手上被宋枕棠刚刚咬出来的牙印,没有流血,只是轻抚过去,还有有些轻微的刺痛。
萧琢闭上眼睛,用左手食指在那牙印上使劲一摁。
原本只是轻微的痛苦顿时放大百倍,萧琢没出声,但忍不住轻蹙了下眉。
大约是回京之后的日子有些太好了,这样疼痛的感觉竟然让他有些陌生。
萧琢又在伤口上使劲摁了一下。
疼痛让他心安。
也让他终于忘了那些旖旎的场景,酿出几分困意。
这床很舒服,身边又睡着宋枕棠,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提了太多次往事的原因,萧琢睡得并不好,甚至罕见地做了噩梦。
在梦中,他回到了那个宅子。
高大华丽的门廊下,一个漂亮女人坐在台阶之上,怀里还抱着一个半人高的小孩子。
这个小孩就是少时的萧琢。
一大一小紧紧依偎在一起,萧琢看到幼小的自己伸手去擦那女人唇角流下的血迹,“阿娘,别哭。”
女人长得很漂亮,穿得也很华贵,可是脸上却满是青青紫紫的伤,领口的衣裳都被扯得稀烂,身上还有源源不断流下来的鲜血。
她分明在哭,泪水落下把赤/裸的胸口都打湿了。
可是口中却道:“阿琢,娘亲没有哭。”
那时小小萧琢还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谎,茫然道:“不疼吗?”
女人却笑了,眼底闪过一丝疯狂,“不疼,我只觉得畅快。阿琢,看到你父亲这样歇斯底里,我只觉得畅快。”
萧琢听不懂,但有些被吓到,不敢说话了。
女人紧紧抱住怀里的儿子,青紫的脸蛋贴着萧琢的脖子,呢喃道:“怎么会疼呢,阿琢,你知不知道,你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么多话。”
女人艳丽的眉目间隐约显出几分疯狂,即便是长大后的萧琢再看到这一幕,仍旧有些毛骨悚然。
父亲和母亲的关系并不好,这是幼时萧琢最深的记忆。
在萧琢的印象里,父亲一直忙于军务,他小时候是和母亲长大的,几乎就没有见过父亲几面,而且父亲也不怎么和母亲说话。
后来,母亲又有孕了。
萧琢想,父亲一定很开心,这样就会多多回来看他和母亲了。
可没想到,父亲回来之后,没有一句温柔的关切,反而扯着母亲的头发扇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再后来,那个孩子就没了。
他当时还很小,刚刚六岁,什么都不懂,就抱着母亲哭。
母亲却一直在笑。
直到后来萧琢才明白,原来母亲怀的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父亲的。
母亲流产后没多久,也跟着撒手人寰了。
偌大的威国公府只剩下萧琢一人。
之后,萧振山就得了疑心病,总是怀疑萧琢也不是自己亲生的,想直接杀了他。
可是,萧琢是他唯一的儿子。
萧振山下不了手,但是对萧琢的态度却是越来越恶劣,动辄打骂。
萧琢就是这么一直生活在父亲的阴影里。
他的童年在孤寂中和母亲度过,六岁之后,是在父亲的暴戾下度过,父亲恨他,打他,却又将他视为自己的继承人,将他带到军队里,严厉教导,他希望他成才,又怕他真的成才会反过来报复自己,所以一直派自己的亲信监视着他。
在萧振山死之前,萧琢一直活在这样一个牢笼里。
他唯一的喘息之机,就是在草原上骑马的时候,他骑马很快,很危险,监视他的人跟不上萧琢的马。
所以长大后,萧琢的梦里总是在骑马。
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他在梦里又回到了那个小院,又回到了那个让人害怕,让人作呕的小院。
大约是下午睡得多了,宋枕棠半夜醒来了一次,她觉得有些口干,想越过萧琢去倒杯水,却听到身边有说话的声音。
她以为是和自己说,便凑过去问:“怎么了?”
睡梦中,萧琢低声道:“……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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