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肆花钱买了一个微博账号,加上各种转发,这个账号足足有将近一千条微博,完全是一个真实的追星且热爱手绘的女生的形象。
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装女生,对方没识破。
斟酌了将近一个小时,楚肆才用这个账号编辑了两条私信发给林歌。
【音音大大,能不能跟你约一个“自杀少女”的稿呀!!!就是想要那种颓废又绝望到极致却又涅槃重生一样的女孩子哦!我给这个稿子想了一个背景不知道合不合适,就是类似于一个浑身伤痕累累的女孩子忽然找到了人生的希望,在废墟之中睁开了眼睛重新看着这个世界、重新热爱这个世界的感觉捏!】【对于衣服呀发色呀我都没要求的,请大大自由发挥!就是想要细节丰满一点布吉岛可不可以呢!对啦,我是很有诚意哒,因为一直很喜欢大大也相信大大所以我直接把钱转过来啦!要是大大能接的话请一定要收下哦!拜托啦鞠躬sukisukisuki!】发完这两条消息,楚肆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别扭的感觉。
他满脸嫌弃的看着微博里这两条矫揉造作的私信,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寒颤。
在发这两条消息之前,楚肆浏览了不少林歌评论区的消息,女孩子说话都喜欢加上“哦”、“呀”、“啦”、“嘛”之类的语气词,谐音再加上夸张的标点符号,整条消息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穿着粉红泡泡袖裙子的小姑娘活力满满的跳广播体操。
夸张但是辨识度明显。
不管怎样,至少这样绝对不会被识破。
可发完以后,楚肆又觉得自己太过小题大做,林歌怎么可能联想到这条消息是她在论坛“威胁”的那个人发的呢?
或许每天给她发私信的人多的是,她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这条私信也有可能。
但是,很快林歌就回复了他。
日音:【虽然冒昧,但还是想问一句,你是未成年人吗?】楚肆愣了一下,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敲停停。
今天foli嫁给哥哥了吗:【我成年了呀,怎么了?大大不想接我的稿吗?】其实楚肆心中十分心虚,那一瞬间他又浏览了好几遍自己发的消息,虽然读起来的确是幼稚又中二,但……评论区大家都是这么发的啊。
可是鉴于自己又的的确确被对方质疑了,楚肆反思下来,还是得出了结论,别人一段话中最多也就夸张一个词而已,自己那两段话,确实有些要素过多了。
因而便显得有些刻意。
日音:【不是,因为你给我转了一万,担心你是未成年人,一时冲动。】今天foli嫁给哥哥了吗:【啊?大大我零花钱很多的呀,我书包都好几万。】发完,楚肆又觉得自己这些话有些太过不忍直视,但是都已经发了也没有撤回的道理,总之,只要她愿意接自己的这个稿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过了许久,那边才回复。
日音:【既然这样的话,我就接你这个稿了。其实我对你的这个设定也很感兴趣,那么接下来三个月我就不接别的稿子了,专心画你这个,画好了发你你看一下,满意我再收钱,可以吗?】今天foli嫁给哥哥了吗:【啊啊啊啊啊啊好开心!那就听大大的!】等跟林歌聊完,楚肆丢掉手机,尴尬到无地自容。
让他用这种语气和别人聊天——尽管对方不知道他是男人,可这丝毫不影响这件事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总之,这件事,绝对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楚肆准备将聊天记录删干净,但是又担心到时候林歌不认账,便将截图保存下来锁好,这才将聊天记录删除。
将手机扔在一边,楚肆闭上眼睛躺在沙发上。
冷气吹在他的脖子上,皮质沙发与肌肤之间触感冰凉。
北河……楚肆知道这个城市,但是其实一点都不了解,距离太远,他没必要去了解一个陌生的城市。
但是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楚肆去网上认真搜了这个城市。
那里属于北方,但是其实气候和申江差不多,只是四季更为分明,到了秋天,天空会特别的高——根据网上的评论说,那里有着真正的“秋高气爽”。
和北河不同的是,申江的秋天永远是秋雨连绵,一年四季都像是梅雨季,整个世界都氤氲在湿气当中,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城市太过繁忙快节奏的缘故,估计苔藓会爬满街道、房子和树木。
所以,楚肆倒是真的真的好奇,“真正的秋高气爽”是怎样的。
电话忽然响起,楚肆接起,是那个帮楚肆给林歌“涨粉”的朋友。
“哥,那个号还要不要继续运营?上次你说不要太夸张吗,但我看现在粉丝都快十万了,不过你别冤枉我哈,我只买了两万多,其他的可都是‘自来水’。”
“暂时先不用了。”楚肆说,“先停一停。”
“行,”对方干脆答应,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因为觉得楚肆很上心的缘故,对方也就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不过哥,这姑娘谁啊,要是真想包装成网红,也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啊,不至于这么麻烦吧?”
楚肆没说话,对方继续问:“人家都是喜欢找网红,哥你倒好,把喜欢的姑娘包装成网红,这思路可以——”
“没事我先挂了。”
楚肆懒得听对方嘻嘻哈哈的八卦,他也没想把她包装成网红。
有些人就像是最璀璨珍贵的原石,任何包装和加工都是多此一举。
林歌很是认真负责,从构思开始,便不断跟楚肆交流,她画了一个初步的线稿,请楚肆提意见。
虽然楚肆完全不懂绘画方面的事情,但是审美还是完全在线的——因而他也根本就没觉得林歌的画有什么问题,反而觉得美的无法形容,完全就是他一开始设想的样子,甚至让他有些期待成品。
更荒谬的是,让他开始幻想她执笔画画的模样——
修长纤细的手指握住画笔在纸上沙沙划动,如水一般却又不可捉摸的迷人眼眸盯着画纸,或许她会失手画错,那样的话柳眉肯定会蹙起,想到这里,楚肆心中不免一紧,又或者她需要弯腰蘸取颜料,那样的话腰间那颗小痣便会暴露出来……
想象就到这里戛然而止,皮质沙发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音——楚肆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心中充满了对自己的厌弃。
林歌猛地打了一个喷嚏,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房中,手骤然一颤,颜料在纸上失控的晕开。
最近总有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比方说自己那个从来都是无人问津的微博号突然涨粉十万,又比方说某个粉丝直接打了一万块钱给自己约稿。
她从来没想过约稿之类的事情,也不是因为不想用画画赚钱,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画的好的人那么多,凭什么别人就能找到自己约稿。
这个世界永远不缺少有才华的人,而现在这样的时代,有不计其数才华横溢的人更懂得如何包装自己。
她悲观,且一直坚信,只有永远实现不了的愿望才叫做理想。
“女儿,妈妈给你煮了乌鸡汤,快来喝。还有半个月就开学了,不要总窝在房间里面。”秦玉芝故作轻松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这声音让林歌厌恶,明明上午才那么激烈的吵过一架,为什么到了下午她就能这样若无其事的叫自己去喝什么鸡汤。
林歌扔下手中的画笔出门,秦玉芝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放着一盅鸡汤。
这一次,秦玉芝没有忽视林歌脸上那极为明显的怨念,她叹了口气,“就那么想去申江旅游?”
走到秦玉芝对面坐下,林歌没有伸手去拿鸡汤,她看着秦玉芝那张倔强、古板又迂腐的脸,心中生出一个恶毒的想法。
都是因为她的存在,自己才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那是不是说,要是她死掉,就好了。
林歌平静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心里却翻江倒海。
人生有时,不,是大多数时候都是这么令人反胃。她已经快撑不住了,然而身边的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乖乖女。
“我车票都买好了,酒店也订好了。”林歌执拗的说出这样的话,语气却是柔柔的,毫无任何攻击性。
秦玉芝盯着女儿的脸看了片刻,又看了看她那细瘦的胳膊,高考结束以后,女儿瘦了不少,气色也更差了。
她清楚的记得填报志愿以后,跟林歌的爸爸林文丰一起开车去接她回家的时候,林歌泪流满面的那张脸。
那会儿是正午,一个上午都在林歌的学校里帮她收拾东西,开车回家的时候都已经过了饭点了。
书,满世界都是书,摞成小山的各种各样的练习册、试卷和纠错笔记占据了林歌的书桌、脚边甚至是窗台上那片空间。
虽然高考已经结束,成绩也已经出来了,但是教室里面那压抑的气氛好像更甚了,教室后面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停在空空如也又巨大“0”那一天,窗台上的绿萝因为没人浇水的缘故也早已经枯黄。
一整个上午,林歌都表现的极为正常,嘴角好像也挂着笑。本来就是,最恐怖的三年已经结束了,她也考到了理想的学校,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啊,还有什么值得难过的。
后备箱里堆满了林歌的书,驱车的时候,林歌还开玩笑说,现在北河都发布禁止私家车拉货的通知了,那他们会不会被拦下罚款。
然后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聊中午是在家做饭还是出去吃一顿好的,林歌还提议去吃麦当劳,又被秦玉芝以“垃圾食品有害健康”为理由拒绝。
秦玉芝坐在副驾驶上,心情极好,窗外的天蓝的扎眼,她别过眼,猝不及防便在镜子中看到女儿脸上骤然滑落的泪水。
不是一颗或是两颗——泪水像是决堤了一样从她的眼眶之中奔涌而出,她脸色苍白,发红的鼻头颤抖着,很快鼻涕也流了下来,狼狈的令人心疼,可她只是平静的抬手用纸巾擦掉了眼泪和鼻涕。
但是泪水一旦想来,是止也止不住的。
泪水不断地流,林歌不断地用纸巾擦,机械又冷静,就好像这件事是最为稀松平常的一件事一样。
那一刻,秦玉芝彻底愣住了,她手紧紧的抓着安全带,甚至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本能告诉她,她应该假装看不见。
——一个母亲,在看到自己的孩子痛苦流泪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假装看不见,就连秦玉芝自己都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是在这一刻,她想起来,就在不久前,林歌曾经跟她和林文丰说过,她不想报考北河的学校,她也不想做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