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清莲眼睛一亮,嘴快就想发表意见,叶知秋咳嗽一声,佯装奇怪:“不会这么早就有柳棉了吧?”
魏春花倍感意外:“这里也有柳絮?”
叶知秋没见过柳树也不妨碍她胡扯,魏春花又不可能去查:“柳树在哪里都能活。这里肯定也有。”朝东边看去,“那边是渔村,村里什么树都有。”
魏春花摇头:“不可能是柳——说不好,这里比我们老家暖和,我老家像这种天气有柳棉。”
叶知秋:“我老家这么暖和的时候柳棉都没了。”
魏春花点头:“这里太暖和了。运城信里跟我说不要带厚衣服,我心想不带棉袄棉裤,也得带毛衣毛裤。谁能想到穿着秋衣秋裤中午都热。”
叶知秋看到自家大门:“婶子,我该做饭了,回头聊?”
魏春华愣了一下,看到自家熟悉的大门:“我也得做饭了。”
吴清莲看着她进院,一把拉住叶知秋,瞪着眼睛问,干嘛不让我说。
“人家是一家的。”叶知秋甩开她的手,低声说,“我好心提醒你留一手,你还觉着我吃饱了撑的挑事呢。”
吴清莲:“可是——”
“初七那天下午你一去没影,打听到什么?”
快言快语的吴清莲这几天什么都没说,可见没打听到乐子。
吴清莲如梦初醒:“嗳,这小老太太,说得不少,我不知道的事她居然一句没提。”
“长点心吧,青莲同志!”叶知秋无奈说完就回家。
因为这句,青莲同志又想多了,饭后就来问叶知秋她春花婶是不是跟藕一样满肚子心眼。
叶知秋翻个白眼。
吴清莲朝她胳膊上掐一下,叶知秋不禁抽气,啪一声,吴清莲手胳膊上挨一巴掌。吴清莲看向面前的小不点糊涂,满头雾水地问:“打我干嘛?”
小糊涂吼吴清莲:“不许打我妈妈!”
吴清莲的呼吸停顿一下,扬起巴掌,“臭小子——”迷糊一把拉开弟弟,吴清莲吓了一跳,“你——”
“再打我妈妈,不许来我家!”迷糊气得瞪圆了眼睛说。
吴清莲吓得一愣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叶知秋,你自己说,我怎么着你了。”
“你掐我了。”叶知秋说不感动是假,可孩子幼小不懂得开玩笑,无奈又想笑,“孩子心疼我,你羡慕嫉妒?”
有了台阶,吴清莲把手收回去:“说得好像就你有孩子。我还儿女双全呢。”
“我羡慕?”叶知秋笑着回一句,拉过俩孩子,“来妈妈这边。下午妈领你们玩儿去。”
哥俩一脸警惕地盯着吴清莲,吴清莲翻个白眼:“我错了还不行吗?”
迷糊收回视线。
叶知秋看着大方桌上刷洗的干干净净的螺问俩孩子要不要玩儿。
家里没有多少玩具,几个螺快被哥俩玩包浆了。哥俩不约而同地摇头。叶知秋拿两本连环画,又拿四个年前买的奶糖,一个孩子俩。
叶知秋坐下看一眼吴清莲,你就别吃了。
吴清莲喜欢奶味十足香甜的奶糖。可她哪好意思跟孩子争嘴。再说了,叶知秋的意思显然是这个时候就别刺激俩小崽子了。吴清莲也不想得罪俩不懂事的,从今以后被挡在门外。
吴清莲朝西边看:“她怎么那么多心眼?”
叶知秋:“也不能说心眼多。应该说人家上了年纪懂得多。”
“她没比东边嫂子大多少。”
叶知秋确定不说点什么她得揪着不放:“说不好听点叫精明市侩,说好听点叫八面玲珑会做人。咱们跟她比起来就是愣头青。”
八面玲珑、市侩之类的,吴清莲不懂,一说“愣头青”,她秒懂:“不愧是政委她娘。”
叶知秋瞥一眼孩子,少说两句吧。
小孩子藏不住话,吴清莲不敢再说下去。见叶知秋针线框里的鞋不像迷糊和小糊涂穿的:“给谁做的?”
叶知秋最初想给郑老同志的孙子做鞋,是因为俩孩子跟她一样有爹娘像没爹娘,潜意识里同情他们。
自家俩孩子提醒她她准备做的鞋太大,叶知秋依然决定多做两双,因为考虑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周卫光离婚,以后她孤身一人,多个朋友多条路。
街坊四邻不敢跟郑家来往,她给老同志的孙子做鞋,好比雪中送炭。
再说了,利人又利己的好事也没必要放过。
叶知秋做鞋做习惯了,对她而言是顺手的事。
“年前咱们去置办年货,我看郑老同志的孙子的鞋快露脚趾头了。”
吴清莲不禁说:“裁缝铺还是不忙。”
“闲着也是跟他俩大眼瞪小眼。”叶知秋不在意地笑笑,“又没有时间要求,累了就放一放。”
吴清莲:“老同志有工资。”
“他家的情况有钱也不敢用。上次的情形你又不是没看到。”
吴清莲想起那个大黄牙,点了点头:“老老小小的,穷得让人同情,也不能让人知道他有钱。”看了看针线筐,“做几双了?”
叶知秋:“一只也没做。”
吴清莲放下自己的针线筐:“纳鞋底?给我一双,我帮你做。”
“改天咱们一起进城送过去。”
吴清莲想说几双鞋犯得着吗,忽然意识到什么,白了她一眼:“真够小心的。”
“那回头老同志问起来,我就说都是我做的。”
吴清莲笑骂:“想得美!”
哥俩勾头瞪她。吴清莲瞪回去:“开玩笑懂不懂?”
兄弟二人靠墙坐好。
吴清莲对叶知秋道:“你说得对,是不是亲生的确实不重要。我家那俩就不如这俩小东西知道疼人。”
迷糊拉着弟弟回屋。经过吴清莲身边,哥俩凶狠地瞪她一眼。吴清莲扬起巴掌要打他俩,迷糊抬手跟她对打。叶知秋赶忙说:“不许打人。”
哥俩又瞪一眼吴清莲才进去。
吴清莲撇嘴想说什么,叶知秋把针线筐递过去:“他俩小你也小?”
“就惯吧。”吴清莲拿起已经整理好的鞋底,戴上顶针,一阵脚步声传进来,吴清莲一边穿线一边朝外看,孙小兰和妹妹跑进来,后面还跟着六七个小孩。
吴清莲问自家俩孩子:“你俩咋来了?”
俩孩子吓一跳,眨了眨眼睛:“妈?”
吴清莲确定他们不是来找她的:“迷糊和小糊涂在屋里。”朝身后卧室看一下。
两兄弟出来。阿华叫他俩出去玩。吴清莲担心孩子多说话说乱了打起来:“就在门口玩儿。”
孙小兰点头:“我看着他们。叶姨,给我一本连环画。”
“拿出去看?”叶知秋问。
孙小兰举起手里的书:“包在课本里面,不会被发现的。”
连环画在叶知秋对面墙根地下放着,叶知秋点了点下巴让她自己选。
孙小兰拿着连环画和板凳出去,周家和孙家门口成了孩子窝,叽叽喳喳,比清晨的副食厂还热闹。
吴清莲不禁说:“这些小东西听话的时候一天不用问,不听话的时候能气死人。”
叶知秋:“迷糊和小糊涂还好。可能没了父亲,母亲又不要他们,碰到个周卫光,哥俩虽小但知道珍惜,暂时不敢闹。”
吴清莲想起什么一不留神差点被针戳到。她低头缝两针,想着那天在城里叶知秋跟她说的话,今早还拦着她不许多嘴,感觉自己也可以跟她有话直说:“刚才当着俩孩子的面我没敢说。娘不好也是亲娘。现在小跟你亲,以后有能耐了,那女人找过来,他俩不会——不是说要亲娘不要你们。你家就算你一个人赚钱也比农村生活好——”
“担心他俩同情那女人?”
吴清莲连连点头:“不经常来往也膈应得慌。”
“说了你不信,她抛下迷糊和糊涂的时候,小糊涂太小不记事,迷糊两岁多,但已经记事了。”
吴清莲没听清:“记什么?”
“记事。因为她不要俩孩子,迷糊叔伯家的孩子骂他和小糊涂没人要,扫把星,克死亲生父亲,迷糊至今还记得。”叶知秋没问过迷糊,可凭小孩偶尔蹦出的一句,她也能猜出大概。
吴清莲下意识朝外看:“迷糊那么点大?”
叶知秋是过来人,哪怕她娘赵慧兰也有疼她的时候,她对以前的事仍然耿耿于怀。迷糊的妈妈直接丢下孩子,就算情有可原,也比赵慧兰恶劣。
有一句赵慧兰没说错,她不好也没丢下叶知秋。
“小时候那点事可能得用半辈子才能释怀tຊ。”叶知秋笑笑,“半辈子啊,我和周卫光都不在了。”
吴清莲顿时禁不住同情小崽子:“他俩那么在意你,是不是也跟那女人有关?”
“可能吧。小糊涂说过我是最好的妈妈。我除了没叫他俩冻着饿着,给他们做身衣服做双鞋,其实也没干嘛。”跟周卫光给她的工资比起来叶知秋做得不多。
即便在首都,每月八十也能请四个保姆。
不过想着等周卫光回来他俩得同床,叶知秋就有点发愁。
周卫光要脸有脸要腿有腿,学历人品配得上她。叶知秋又不知道自己愁什么。
叶知秋想不通干脆不想,船到桥头自然直。
吴清莲笑:“这还没干嘛?你不会做海鲜,可是知道问隔壁嫂子。才来多久,鱼肉饺子都学会了。过段时间鱼面鱼蛋都不在话下。再说鞋,跟我比你差点,可除了穿鞋的人谁在意?你做的衣服跟买的一模一样。这点就强过我们所有人。”朝西边呶呶嘴,“那个结婚十来年还什么都不会。”
叶知秋不禁问:“结婚十多年了?”
吴清莲:“十二年了。她家老大今年都有十岁了。那个时候我还没定亲,金嫂子还在老家。”
叶知秋:“她那个时候不能随军吧?”
吴清莲点头:“按军龄赵政委当兵时间短,按军衔也不够随军标准。她一直在她父母家。前几年她家老大得上学才搬到这里。”
“那也没几年啊。”叶知秋算一下,“五年?”
吴清莲:“差不多。搬到这里没多久外面就闹革命。咱们这里也有。不过部队有巡逻任务,没人敢三天两头开会耽误巡防,看起来这里就像啥也没有。”
叶知秋恍然:“前些天我还想赵政委脾气真好,等周卫光回来得叫周卫光跟他学学。合着他也没忍几年。”
吴清莲不禁说:“这几年还不够?是我我得天天跟她打。赵政委又不是骗婚。她跟赵政委结婚就是冲他这层身份去的,得了好处还啥都不干,哪有这么好的事。”
“确实有这么好的事。”
吴清莲想说什么,冷不丁想起魏春花。当年吴清莲领着俩孩子来这边,问过她公婆要不要一起。公婆一听只有两间房能住人,还不是电影里的小洋楼,很是嫌弃。再听说这边是鱼米之乡就更嫌弃。
吴清莲说他们有福不会享。老两口说土地是他们的根,小麦是他们的命。以后要是儿子转业回乡,他们在老家,儿子能回家。都到这边家不要了,再想回去就难了。
老家人不给吴清莲添麻烦,吴清莲每三个月往家里寄二十块钱。吴清莲不敢多寄,担心给老两口招来灾难。也怕大姑姐和小姑姐惦记公婆的钱,三天两头上门烦他们。
吴清莲点头:“婆婆一来不用自己做饭,可能还不用洗衣服。回到家吃饱就睡,又成了大小姐。”
“你的口气真酸。”叶知秋笑着穿一根线。
俩人说归说手上没停。吴清莲的一根线也快用完了,见状叫叶知秋帮她扯一段,一会儿她直接换。
话说回来,叶知秋跟吴清莲说不会累着自己并非逞强。虽然她洗衣做饭看起来很忙,可此地暖和衣服薄,一个大人俩孩子,比往年这个时候她自己的衣服还好洗。再说做饭,周卫光不在家,一瓢水煮的粥娘仨都喝不完。何况用炉子无需自己烧火。
周家的活看似都指望叶知秋一个人,却比以前轻松。起初几天有周卫光帮忙,叶知秋闲得反倒无所适从。
快到正午,叶知秋就把针线筐收起来,跟吴清莲到外面透透气歇过乏才去做饭。
煮粥蒸鱼,没怎么忙碌,叶知秋和俩孩子就吃上了。
饭后,娘仨睡午觉。
叶知秋以前可没胆子睡午觉。就算这样,她娘赵慧兰还说她命好。
午睡醒来,叶知秋把孩子叫醒,俩孩子不哭不闹跑出去找阿华玩,叶知秋又没事了,真想叫她娘过来看看,什么是命好。
叶知秋醒醒困,屋里屋外转一圈,闲着无聊又把针线筐拿出来打发时间。
“小叶,在家吧?”
屋里太安静,突然有人叫她,叶知秋没有心理准备,针扎到衣服上:“嫂子?”
金小银进来:“你不是要捡柴吗?我找副食厂借了一辆木板车,现在就去。你去吗?”
叶知秋放下针线筐:“去啊。煤球做饭慢,等火上来我的火都上来了。”
金小银很是理解地笑笑:“我也是。走吧。”
“就这么去?”
金小银:“我拿斧头了。”
“你家真是什么都不缺。”叶知秋佩服,“迷糊和小糊涂咋办?”
金小银:“把他们放车上。小兰和朵朵也去。看这天,接下来几天可不好过。”
叶知秋抬头看看太阳:“要下雨?”她怎么没看出来。
“说不好。我不会看这边的天。衣服和被子有点潮。”金小银帮她关上大门,叶知秋上锁。
在不远处玩的一群孩子跑过来。金小银指着板车:“小的上去,大的走。”
阿华把他小妹扶上去。金小银不禁问:“你家又不烧柴,你捡了给谁?”
“我家烧。”阿华拉住想往外跑的弟弟,“我妈个懒女人啥都指望我。没见过那么当妈的。”
叶知秋咳嗽一声。
阿华:“叶阿姨病了?到山上我帮你捡。”
叶知秋摇摇头,朝他身后看。
阿华奇怪:“咋了?”回头看去,瞪大眼睛,甩开弟弟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