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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律师说,他和 Wheatly 一方的代表进行了艰难的谈判,最终对方同意将索赔金额降到 850 万。我必须在下周五之前决定是否接受调解。哈?
  我在买好新手机的第二天联系了保险公司,这才几天啊?我还以为律师会先跟我碰个头,商量一下谈判策略,至少了解一下我能赔多少钱。他们竟然就这样擅自谈好了?
  “850 万?”我瞪大了眼睛,“我需要赔多少?”
  “你的车险赔付上限是 30 万。对方仍在继续治疗,医疗费用尚未结清……”律师说,“估计最终你要承担 820 万到 850 万之间。”
  “那我赔不起啊,麻烦你再去砍砍价。”
  “你愿意赔多少?”律师问。
  “呃……”
  当然是 0 刀。而且等我拿到执法记录仪录像,可能会证明车祸是 Wheatly 一手策划的,他还得倒赔我钱呢。
  “Seraphina,对方似乎对你能赔得起这个金额很有信心。”律师说,“我感觉他们对你的资产做了详细调查,再谈下去可能没有太大让步空间了。”资产?调查?
  最近房价猛涨,我家的估值已经超过八百万,按目前的增速,今年内涨到八百五确实有可能。
  房产记录是公开信息,对方肯定查过了。他们应该已经发现产权属于一家空壳公司。公司的所有权就复杂了,不知道他们是否追查过,查到了什么程度,但看样子他们还不知道我不是实际控制人。他们不知道即便我愿意把房子卖了赔给 Wheatly,也办不到。
  律师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你接受这个调解方案吗?”
  “如果我不接受,是不是就要上庭,由法官判决了?”我问,“你的建议是什么?”
  “接受与否是你的自由。”律师顿了顿,又说,“不过,如果上庭,整个过程可能会拖上一两年,对时间和心理都是巨大的考验。你再考虑一下,下周五前答复我。”
  这律师让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是不是过于佛系了?
  帮我处理妈妈遗产的老爷爷律师确实也是这种风格。但我总觉得,处理保险官司的律师,难道不应该是那种整天和对方唇枪舌剑、像 Clair 那种气场的人吗?
  我在中英文社交媒体上都发了帖询问,大家都安慰我说,保险公司的律师为了替公司省钱,肯定会尽全力争取打赢官司。
  反正我没钱可赔,那就只能上庭试试了呗。
  “整个过程可能会拖上一两年”吗?那我正好有时间收集证据,证明车祸不是我的错,到时法官就会判我赢了吧?
  脑中响起 Sarah 的声音:“她们家这下可找到机会收拾你了,绥绥。官司你是赢不了的……”
  她对我没安好心,说的全是骗我的,对吧?
  可是,经常撒谎的朋友都知道,骗人最讲究虚实结合。如果这正好是“实”的部分呢?
  关于赵子萱,父亲可能确实不了解,但裴左之肯定有事瞒着我。……
  这么多的猜测,为什么不直接问问她的家人?
  因为我不知道电话号码啊。
  Sarah 给我的调查报告里有法官家人的信息,法官的妻子——据说是赵子萱的小姨——的电话号码也在上面。问题是,我把调查报告放在回国的行李中,结果被 Sarah 拿走了。
  我已经按着太阳穴闭目思考了五分钟,还是想不起来。这种文字性的东西果然不像图像那样,能很容易就存进脑子里。
  好在电话号码可以从网上买到,只是又花了我 39 刀。
  * * * * *
  “谷绥?绥绥?!”接电话的人说,“我是子萱的妈妈,你林阿姨呀,你还记得我吗?”??
  “绥绥,怎么是你?简直太意外了。你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呀?”林阿姨说,“我妹妹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妹夫得了流感,已经……嗯,今天是追思会……要不,你一会儿过来?晚上七点吧。正好我也好久没见到你了。”
  结束通话,我按停了手机屏幕上的录音键。
  原本的计划是如果赵子萱的家人口出恶言,我就录下证据,申请更换法官。但是,听林阿姨的语气,她似乎对我很亲切?
  也许赵子萱确实是我的童年好友,而且我并没有欺负过她?那这个官司说不定我还能靠关系——哦不,法官已经去世了……
  我打开衣橱,拿出小黑裙。幸好买了,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 * * * *法官家的围栏外面摆满了鲜花和蜡烛。我下了网约车,正要穿过院子,旁边蹿出一条人影,挡住了我的去路。
  是 Howard 探长,负责调查 Sarah 失踪案的那位。他说:“谷小姐怎么也来了?”
  “法官太太是我好朋友的姨妈,”我说,“我来慰问一下。”
  “谷小姐的这位好朋友,是指子萱赵吗?”
  我点点头:“对,我小时候的好朋友。”
  Howard 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Sarah 也是你小时候的好朋友吧?你们三个关系很好?”
  “我小时候跟 Sarah 不熟,关系一般。”我说,“至于 Sarah 和子萱的关系,我就不清楚了。我们没有三个人一起玩过。”
  “有趣。”Howard 说,“据我了解,谷小姐当时口口声声扬言要杀了 Sarah,这只能算关系一般,那跟你关系比较差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What?我才没说过那样的话。”
  “噢,你说过的,很多人可以证明。”Howard 得意地笑了笑,“你别以为发生在你们国家的事,就传不到美国来。”
  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一开始我就觉得是你。”Howard 向我逼近一步,“原来果然就是你!”
  在昏黄的路灯下,他的影子如巨塔般笼罩着我,仿佛要将我吞噬。
  “孩童时的创伤、如鲜血浸染的记忆、隐忍十年的杀意,如今终于如利剑出鞘,手刃仇人……”他啧啧有声,“你们亚洲人原来真的喜欢这个调调。”
  “探长,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满头雾水。
  他还用那种高中戏剧社的腔调,我都替他感到尴尬。而且这时又有几个人想进法官家,都在后面等他让路。
  “你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还旧款车、新款车?”他嘲讽地笑了笑,“这些复杂的诡计,在现实中就像儿戏一样可笑。”
  他扫了一眼被他挡住的路人,又继续对我说:“指纹我会送去检验。等我拿到搜查令,那辆车我会拆得连螺丝都不剩,你的家我会翻个底朝天。你藏在阴暗角落的秘密,我会一一挖出来。”
  他微微挪动了一下身体,给等得不耐烦的路人让出一条窄路,但视线始终紧盯着我:“谷小姐,你的小把戏到此为止了。如果想坦白,就得抓紧时间了。”
  Howard 把一张名片塞到我手里,然后扬长而去。
  神经病啊……我把名片扔了。
  * * * * *赵子萱的阿姨看起来非常憔悴。我对她没有什么印象,于是拿着花束走到她面前,说了一些致哀的套话。她机械地点了点头,淡淡地说了声“谢谢”,似乎已经麻木了。
  几位女士围坐在她身旁,仿佛一圈守护天使,其中一位站起来,给我指了个方向,让我把花拿到灵堂去。
  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士,身着黑裙站在灵堂入口,低声向来宾致谢,轻轻整理着送来的花束。
  她转头向我看来。看清她脸庞的那一瞬间,我嘴里满是草莓香精的味道。我想起来了。
  教官事件之后,代替我去陪 Sarah 玩的人,就是子萱。
  那段时间我都见不到她,而且慢慢地,她连我的短信都不回了。然后突然有一天,她说想见我,让我去家里找她。
  我们没约定时间,所以我先去买蛋糕。我们都很喜欢的那家店离我家有点远,绕了四分之一的北城才到。
  我打算买子萱最喜欢的草莓口味,但店员说她们推出了新品,草莓口味有好几种,非要让我尝一下。我没吃出什么区别,于是选了最漂亮的。
  像往常一样,保姆笑眯眯地给我开门。像往常一样,我蹦蹦跳跳跑上二楼。
  可是不管我怎么敲门,子萱都不开。
  林阿姨接到保姆的电话赶回来,她让保姆带我去楼下,自己取钥匙开房门。她惊骇的哭声穿破了楼板。
  保姆根本拉不住我。我跑上楼梯,冲进房间……
  我站在法官家的客厅里,十年前的事情以几倍的速度,在我的脑海里重新发生。
  眼前的林阿姨张开双臂向我走来:“绥绥!你都已经这么大了。”
  脑子里的林阿姨迎面死死抱住我:“绥绥,别过去。绥绥,别看。”
  脑子里那个打不开的柜子,柜门被撬棍撬开了,里面的东西像雪崩一样倾泻而出,劈头盖脸地向我砸下来。
  * * * * *我在自己家的门厅里待了很久,一直坐在换鞋凳上,连鞋都没换。
  过去的事情还在脑子里反复发生。不是播放,是发生。连当时的惊骇、懊恼和痛苦,我都能感受得到。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大人们都对我避而不谈。但我问了其他小朋友,还花钱从网上找人,为我下载子萱的手机短信记录。
  我后来得知教官事件是父亲一手导演,因为妈妈听到了关于 Sarah 的传言,说她霸凌身边的小朋友,所以去求他把我从 Sarah 身边弄走。
  如果她不这么做,子萱就不会代替我被安排去陪 Sarah 玩。
  如果那天我不搞那么多事情,而是早点到子萱家去找她……
  我恨 Sarah、恨妈妈、恨自己。
  “那你要怎么样呢?”妈妈问。
  我要子萱活着。我要 Sarah 去死。我要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
  这些妈妈当然办不到啊。但她尽力了,她做到了让我忘记这件事发生过。
  但是已经发生了的事,就是发生了。
  而且还在我的脑里反复地发生,速度越来越快,直到画面变成了漩涡,声音变成了失控的鼓乐演出。
  停止啊,快停止啊……
  我踢掉鞋子,起身走进厨房。厨房台面上有一个刀架,刀架上的那套刀具是我请 Mandy 来吃饭的那天买的。我抽出最小的那把刀。这把刀还没用过,是干干净净的——
  “前门,开了,前门,开了。”
  咔嚓,前门落锁,安保系统的警报声随之中断。
  我将握刀的手反背到身后 。
  汤南轩出现在厨房入口:“你启用了安保系统,真是值得表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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