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糖也看着会议室的方向：“那方总今天来是办离职手续的吗？”
　　蒋子莹猛然抬头，迟疑着：“你说什么？”
　　“要是请假直接可以走OA审批啊，还需要亲自来吗？”潘糖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许靓愣了愣，劝阻道：“别乱说。”
　　蒋子莹张大了嘴巴：“这么严重？”
　　恍惚记忆中，许靓第一次来面试，面试人就是方屿，她当时问了一个很私人的问题：如果有一天工作和家庭有了冲突，你会怎么选。
　　她当时隐约觉得这个问题涉及到针对女性就业的歧视，但为了早点在这座城市里跟隋睿团聚，她还是回答说：“暂时没有家庭困扰，目前重心在工作上。”
　　答案模棱两可，但也是当下的真心话。
　　她掀起眼皮，会议室的门仍然紧紧关闭，不知道里面正在进行怎样的博弈。
　　也许当时方屿不只是在问来面试的她，也是在问自己。
　　蒋子莹叹息一声：“难道生孩子和工作就不能共存吗？早就应该听我妈的话考个公务员之类的。”
　　她最近刚新婚，还没到备孕阶段，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心里犯堵，脸色更不好看了。
　　潘糖正弯着腰擦桌子，听到蒋子莹这么说不由嗤笑一声：“子莹姐，你上个项目的奖金足够你去新疆玩一圈了吧？你不是一直说要去骑马吗？人啊，不能既要又要还要哦。反正我更喜欢钱，结婚生孩子嘛，无所谓啦~”
　　公司的薪资不是透明的，但奖金是透明的。
　　许靓能在这里盘踞这么久也是因为公司对她们这些“牛马”，在报酬方面还算是讲良心的。这次方总离职的事情，又会如何处置呢？
　　办公室的窗户未关严，漏风的位置传来阵阵低沉的口哨声。
　　方屿从会议室走出来，径直奔向她的办公室，临进门前，她看向许靓的方向：“许靓，你来一下。”
　　许靓早在两分钟前就收到了消息，人事部门需要她来对接方屿接下来的招商会项目。
　　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许靓推门而进。
　　方屿的办公室不算宽阔，只有张办公桌，比她的略大一些，桌子上除了电脑，还有摞在一起的文件和水杯。
　　许靓看见方屿的手上拿着一个相框，正在往脚边放置的收纳筐里装。
　　看来离职是真的。
　　“方总。”许靓站在办公桌前恭敬地开口。
　　方屿抬眸，与许靓的视线撞到一起。
　　“许靓，你来新南好几年了吧？”方屿很少跟员工唠家常，岁月的痕迹在她的身上并不明显，印象中，她以前在公司里没穿过裙子，一直以来都是西装套装，但她今天穿了一件牛仔蓝的连衣裙。
　　怀孕后的体重变化不可避免地让她看起来疲惫非常，原本利落的短发被扎在脑后，漏出肤色暗沉的脸。
　　许靓点头：“嗯。”
　　方屿认真地看着她：“接下来的项目，就辛苦你了。相关资料发你邮箱了。”
　　许靓在她的眼神里看见了不舍和不甘，她不清楚更多的是前者还是后者。
　　许靓继续点头：“方总，我会尽力的。”
　　像个只会接受指令的机器人，还是未升级AI智能的那种基础款。
　　方屿的话好像说完了，接下来的一分钟，也许是两分钟，她没有再开启新的话题，许靓忍不住开口：“方总？”
　　方屿回过了神。
　　许靓听见她说：“没事了，你回去吧。”
　　“那方总，我先回去。”
　　手放在门把上，许靓又听见了身后的声音：
　　“许靓。”
　　她疑惑地转身：“方总，还有什么事吗？”
　　“你经手过的项目客户都很满意，我跟你说过吗？”方屿突如其来的夸赞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许靓还没想好自谦的词，方屿继续说：“但是每次大项目结束后你都会请几天病假。”
　　许靓惊愕地张嘴，这是先扬后抑吗？
　　“我记得有个客户是除了名地难缠，在你之前经受过好几拨人，就在你这里勉强完成了。”
　　方屿的记性很好。
　　“你好像对工作要求很高，不，你是对自己要求很高。”
　　“许靓，负责任是件好事，但要是牺牲自己去无条件妥协，那可能就不算是好事了。”
　　蒋子莹看见许靓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立刻端着泡着红茶的水杯凑到她的面前：“方总跟你说什么了？她是辞职了还是被开了？辞退的话有赔偿吗？”
　　潘糖也侧耳过来：“靓姐，方总离职了她那个招商会的项目是不是给咱们组了？”
　　许靓脑袋有些发懵，嘴里像是含了一口不地道的柠檬糖，只剩下倒掉牙的酸，没有一丝甜味。
　　方屿很快就从房间里出来，手上抱着刚才的收纳筐，被收纳筐和突起的孕肚遮挡住视线，她只能缓慢地往前挪动，除了许靓他们组这几个人还有“被迫加班”的人事部门今天需要上班，其他项目组同事还在新年假期。
　　许靓冲上前去，把收纳筐抢进怀里：“方总，我送你吧。”
　　方屿没有拒绝。
　　电梯还停留在一层，两个人并肩而立等电梯上升。
　　“方总，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鬼使神差地，许靓开口。
　　透过电梯间冰冷的反射镜面，她看见方屿面上没什么表情：“你问吧。”
　　“孕育生命是不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听到她的提问，方屿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脸上很快浮现出一种许靓从未在公司里见过的神情，如果非要形容，那是一种期待幸福又忐忑不安的羞涩。
　　“嗯。我能感受到她的存在。”方屿下意识挺了挺肚子。
　　许靓如释重负般笑了：“方总，预祝你成为一个快乐幸福的母亲。”
　　“谢谢。”方屿也跟着笑了。
　　送完方屿回来，蒋子莹和潘糖已经收到了关于招商会的资料，正各自埋头在自己的位置上熟悉资料。
　　赵榛榛的请假消息是在电梯间收到的。
　　“我亲爱的靓靓姐，我今天能不能请个假啊，我好像有点感冒了，不想去传染你~”
　　许靓很快批准了，并嘱咐她好好休息，言辞中的亲昵如常。仿佛之前那通电话从未存在过。
　　方屿说的没错，她试图让所有人满意。
　　这难道不是在社会生存下去的最优规则吗？
　　只有做得让别人满意，让父母满意，才是好孩子，让朋友满意，才是好朋友，让男朋友满意，才是好伴侣，让下属和同事满意，才是好领导和好同事。
　　隋睿的关心在许靓接完外卖电话的时候准时发送过来：
　　“宝，中午不要吃垃圾食品。”
　　招商会的资料比想象中的多且繁琐，一上午的时间她进展缓慢，今晚加班几乎已经成为了定局。
　　“嗯嗯知道啦，有个事我跟你商量一下~今天工作有点忙。可能晚上不能陪你吃饭了。”
　　许靓迟迟没等到隋睿的回复，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起身去茶水间冲速溶咖啡。
　　热浪随着水流缓慢上升，廉价冲鼻的咖啡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呼吸间提神醒脑，窗户外的寒风依旧，呜咽的哨音似乎永不停歇，昨天还在家里收拾行李，现在就已经满腔热血进入工作状态，日子就这样像开水裹着咖啡香滚动起来。
　　蒋子莹从午休神器中抬眼醒来，目光在潘糖和许靓之间梭巡，定格在潘糖的位置，念叨着：“小蟠桃，你手机在响。”
　　潘糖迷迷糊糊中甩了甩头，视线在手机屏幕上停驻，辩解道：“不是我的手机。”
　　许靓拿起手机往茶水间走去，边走边跟她们道歉：“不好意思，是我的手机。”
　　“喂，隋睿，什么事啊？”许靓压低了声音说。
　　隋睿的声音被挟持在风中：“我在你公司楼下。”
　　“什么？”许靓惊愕地小声惊呼。
　　隋睿穿着一身深灰色毛呢风衣外套，脖颈围着上次她给他织的羊毛围巾，捧着蓝色咖啡杯站在门口，许靓一路小跑过去，跑得她心跳加快，呼出的热气凝在嘴边。
　　“靓靓，给你带了咖啡。”
　　隋睿温和笑着。
　　许靓看见咖啡的瞬间，脸上神情瞬变，只是倏忽间又恢复了方才的欣喜。
　　“你怎么来啦~”昨晚吃完饭也没说几句话，今日再次见到他，心中自然雀跃难抵。
　　隋睿把咖啡杯塞进许靓的手里，又从外面包裹住她微凉的手。
　　“来看看你啊。”
　　许靓的眼眸亮晶晶地盯着他：“想我了啊？”
　　隋睿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嗯，虽然今晚就见到了但是我还是想先来看看你。”
　　嗯？什么今晚？
　　许靓拉着隋睿进了一楼大厅，暖黄色的沙发长椅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亲爱的，我不是说今晚要加班吗，可能不能去拜访叔叔阿姨了。”
　　许靓手捧着咖啡，笑容灿灿。
　　隋睿面色一沉：“你昨天不是答应我了吗？你tຊ这个工作怎么不讲人情呢，总不能要破坏员工家庭幸福吧？”
　　此话一出，许靓急忙说：“主要是事发突然，我的领导，就是方总，我跟你提过的，她突然辞职了，她的工作就临时压在我这里，毕竟我也算是老员工了，这个时候我确实走不开啊。”
　　隋睿皱了皱眉：“是要生孩子那个吗？”
　　许靓点头，她听见隋睿接着说：“既然要生孩子那就早点辞职啊，占着位置到最后不还是苦了你们这些为她背锅的人吗？生孩子还出来工作，真是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许靓神色尴尬：“方总她可能本来还想生完再回来工作的......”但是没想到身体已经超负荷运转了，现在辞职恐怕也是无奈之举。
　　下一秒，隋睿的声音清亮明晰：“生完也要看孩子啊，怎么可能还出来工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