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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梅青睡得安稳踏实,半夜醒来喝水,窗外传来猫头鹰啊呜啊呜的叫声,接着便一觉到天亮,起床也才七点。
梅青来到楼下大堂,晨曦金黄,空气清新,坐着就不想动了。
老板娘依旧一身桃白,正在招呼工人上早餐,看见梅青,冲她笑了笑。不见老板。梅青吃了两个烤饵块和煎蛋,又喝了一碗玫瑰牛奶,整个人幸福得晕晕乎乎。
客栈门口的石板路宽阔,往来穿各种民族服饰的本地人,黑底或者藏蓝底,彩色绣花形态各异。人们背着竹篓或者挑着扁担,里边装着翠绿的大苹果,紫红的葡萄,褐色的菌菇和花布包的大块豆腐。
赏心悦目,洗眼睛,还能闻到阵阵香气。
渐渐,道上开始出现旅人。年女老少,拖家带口,独行侠和老年团,还有游人骑马缓行,驼铃叮叮当当,冷清古道热闹起来。
大家都在做着什么,可梅青一点也不想动。
这里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需要她完成任何事,更没有下一件事排队等着,脑子里什么都不用想。她终于有了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时间。
大概是看她一个人坐了许久,早餐接近尾声,她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老板娘过来给她倒了一杯茶。
“良旺茶,深山老林的野茶,别的地方没有,我蹭老板的喝。”老板娘俏皮地挤挤眼睛,莞尔一笑。
梅青听着不对。
“你不是老板娘吗?”
老板娘了然地笑笑。
“我不是,就是大伙叫起来方便,我就是个打工的。”
梅青愣了,这也行?
“你不在意吗?”
“在意什么?”
“就是,名分,名声什么的。”梅青总觉得不是夫妻关系,却被人这么叫,女人总不能高兴吧。
除非,心里是有意的。
老板娘的笑容突然浮上一层沧桑。此时,梅青确认她们年纪相仿。
“我不管这些,叫什么都行,只要我听着不难听。我干我的活,领我的工资,叫我老板也不是不行。”老板娘说着又笑起来。
梅青忍俊不禁,这也行?梅青在婚姻里呆得太久,似乎已经忘了婚姻以外的人是如何生活的。有些自以为是的底线,其实屁都不是。
“不出去玩吗?”看得出老板娘老早就想问了。
梅青摇摇头:“不去了,累,又想沾沾人气,这儿就挺好。不耽误你工作吧?“老板娘一拍手:“来,给你找个好地方。”
梅青听劝,跟老板娘来到客居蒹葭大门左手边的台阶。台阶上顺着门摆一张竹躺椅,宽度正好,手还能够着一旁的石狮子。沿着台阶有一排半人高的灌木,相当于将躺椅和街道隔开,躺在上面既不突兀也能看到来往行人。简直完美!
老板娘还在石狮子爪子上摆了一壶热茶和一碗雕梅,把梅青照顾得舒舒服服,才去忙自己的。
梅青心中极熨贴,又带一点受宠若惊。
梅青从小就被妈妈教着要独立,什么都要自己来。
80 后正赶上计划生育,父母都是公职人员,只能生她一个。从小,梅青妈妈总跟她念叨,我们对你跟对男孩没什么两样。妈妈总说总说,梅青也没往心里去过。直到梅青生了明明,头胎就是个男孩,梅青妈妈如释重负,跟梅青公婆讲话都理直气壮三分,梅青才渐渐品出味来。
她以为从小读书,补课,享受父母独一份的关注和严厉,是因为父母爱她。
梅青才上幼儿园,妈妈就要求她自己洗澡,顺便洗干净自己的衣服。有时候梅青找不到毛巾,又不敢喊妈妈,就用自己换下来的内裤洗澡,洗完澡内裤也不用洗了。妈妈知道后,到处夸梅青跟男孩一样独立,自理能力强。梅青当时脸羞得通红,但妈妈毫无察觉。
后来,梅青提前一年上小学,从五岁上一年级第一天开始,梅青就是自己走二十分钟上学放学。早晚校门口围满了家长,但梅青知道绝没有自己家人,经过的时候,连多看一眼都不会,直直往家走。
再后来,梅青上初中下晚自习回家,高中住校一周一次回家,大家寒暑假放假,都是自己走。妈妈一直夸梅青跟男孩子一样独立。梅青坚信妈妈这样做是为了自己好,甚至看不起那些被家人呵护,捧在手心的女孩,嫌她们娇气。梅青信了二十多年,直到看见妈妈对待明明,梅青很难说服自己,妈妈其实并不需要男孩独立,就像明明上小学了,梅青妈妈还帮他穿衣穿鞋洗脸刷牙,还拦着梅青培养明明独立自理。
因为梅青从小已经享受了不属于自己的待遇,所以在梅青爸妈心底,她必须付出一点什么。而这一点,可能梅青爸妈到今天也没意识到,就算意识到,也不会承认。
当梅青初次到薛良平家,见到薛良平父母对儿子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二十多岁的人还可以在家什么都不做时,梅青打心眼里羡慕了。她要这样的家人。
抱着这样的心情,梅青跟薛良平简单地办了婚礼,拿了结婚证。
结婚证上,梅青一张娃娃脸笑得灿烂可爱。梅青将结婚证拿给公婆看,撒娇问拍得怎么样?公婆看了半天,说了一句照得有点黑。
梅青茫然地接过结婚证一看,脑子嗡地一声。
公婆说的是薛良平,根本没有关注梅青。
公婆没有错,他们爱自己的孩子而已,他们永远不会成为梅青的家人。
往后这么多年,每一天,梅青都在反复验证这句话。公婆对她不差,但也算不上好。梅青爸妈对她好,但坚守着女儿嫁人了就是别人家的人的边界。
梅青的身份,在结婚之后变得尴尬,游走在两个家庭的边缘。而建立起自己的小家庭这件事,比想象中难了许多,是梅青从没想过的难。
竹躺椅柔软有韧性,表面摩擦得油润光滑,躺在上面,仿佛被一双手托着,与梅青身体的每一个弧度契合,舒服得梅青根本不想起来。手机上不时有妈妈和彤彤的消息,事情好像渐渐平息,大家似乎接受了她会在大理呆上一段日子的事实。
陈年累月的疲惫和紧张得到了释放,梅青就在躺椅上躺着,醒了看云吹风,看人来人往,困了找老板娘借一块毛毯,戴上墨镜睡着。老板娘让她好好休息,她来张罗吃喝。
梅青一连躺了两天,估摸彤彤回家看奶奶,应该返校了,给彤彤发了个消息,彤彤说到学校了,梅青就没再问。
到晚上,梅青回房,接到明明电话。
“妈,我给你说件事,彤彤不让我跟你说,但我觉得你还是知道比较好。”
“什么事?”
“彤彤回来,爸爸狠狠骂了她一顿……”
梅青心揪了起来。薛良平确实是个会迁怒他人的人,但彤彤是孩子,他怎么能?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那个,爸让彤彤以后找你要学费和生活费,他不给了。”
“什么?”梅青的心被重击。
“彤彤让我别跟你说,说她能搞定,她能咋搞定?我给了她一千,应该能顶半个月……”
“妈,你还是回来吧,别跟爸怄气,我也劝劝爸,我们一家人以前不是挺好吗,爷爷奶奶也叫我劝你,你回来他们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妈……”
梅青气得浑身发抖。
“妈,我觉得爸这样做很过分,但你也有不对的地方是不是,一人退一步行不行?”
听明明说出这样的话,梅青感到阵阵绝望,她勉强压下自己的情绪。
“你好好找工作,多照顾妹妹,其他的事不用管!”
啊啊啊啊!看完我心里好复杂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是你说明明人真的也不坏,也知道给妹妹一千块救急,但是转头就劝妈妈回家,和稀泥“两边都有错”,哎,他妈的! 大家都没有错,到底是谁的错?好喜欢这篇写到现在的思考,期待梅青找到自己的未来,呜呜 另外,每次看她在大理客栈怎么吃怎么玩怎么惬意都觉得好快乐啊,有种人没出去,但和主角一起出门旅行了的感觉。肖老师多写写这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男人!好气啊!!!!!
儿子一直享受着妈妈无微不至的照顾 还想继续享受 从没有替妈妈本人考虑过 他当然想一切如旧了。家里只有女儿是真的关心在意妈妈本人的 有时候也不是要拿性别说事 而是身处同一性别处境 才能体会到女性的不易。这爹跟我亲爹可以说是同出一源了 喜欢在外面装好人 在家里当大爷 拿子女学费要挟妻子留在身边当牛做马。不说共情了 只能说一模一样。相信还有很多很多家庭都是如此。肖老师好厉害!!娓娓道来的文字 就描绘出了让被家庭困住半生的女性处境。学习以及这里可以催更吗催更催更(ง •̀_•́)ง这和虐待自己孩子发视频给离家的妻子,借此要妻子尽快回家没什么区别。 梅青当年脑子进了几顿水啊,怎么嫁这么个人都不是的东西。 好气哦,我真忍不了一点这种事。 去他公司闹,让他身败名裂! 我要看梅青当泼妇!!(嚎叫)
我的后半生让我看到了肖老师完全不同风格下的不同讲述,故事的开头通过逃离这个突发事件打破了原本平静正常的家庭生活,寥寥数章里,一家子男女老少的情绪百态、性格特征全部呈现在读者面前,尽管该是陌生的故事,但看过去都是熟悉的样子,是我们生活中每天每时每刻所能见到的、体会到的人间百态。娜拉出走的话题从来都有许多,可已经被赋予母亲、妻子身份的不再年轻的娜拉却很少,甚至不被人们关注。肖老师快更啊!期待后续!
看得我很心疼,“这里没人需要她完成任何事”“在婚姻里呆得太久……有些自以为是的底线其实屁都不是”有一些心酸。 梅青的原生家庭创伤,从小被迫独立,这种看似男女平等之下的不平等家庭,不同于那种直面男尊女卑的暴行,它是暗搓搓的无孔不入的,是细细密密的伤口,是成长多年后才醒悟过来的原来早已结成的刻骨铭心的疤。
性别真是一种天然立场这是个平淡的故事,没什么冲突,最大的矛盾无非是一个“离家出走”的人经受着除女儿外所有人的规劝,但却莫名吸引人,想一直往下看,想知道梅青在哪一刻下定了决心,想知道她如何从看似幸福的婚姻里咂摸出越来越多不对劲,想知道那些所谓为她好的人会一条道走到黑,还是终有一天幡然醒悟,不过梅青不是爽文女主,开不了金手指,她只有绝望和无奈的真实,所以我甚至可以接受相对黑暗的走向,毕竟破茧成蝶,是要先融化一回的我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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