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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宇和晴雪来到了酒楼前,那早已守候在楼檐下的小二见生意来了,赶忙迎了上去,又是弯腰又是作揖。
  “郎君要吃饭?”
  “吃饭。”
  “哎呀,郎君和娘子真是好眼力,咱这“庆阳居”可是咱建康城里有名的老字号,酒醇肉香,菜品果盘俱佳,雅间也不错?”
  “娘子意下如何?”萧宇挑逗道。
  “小……小……公子何必打趣奴婢。”晴雪脸上掠过一抹娇羞。
  “那我们就去尝尝那酒醇肉香如何?”
  “全听公子安排。”
  小二听出两人意思,他喜出望外地冲着楼上吆喝道:“贵客两名,楼上来人伺候着嘞!”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五十出头的小老头也吆喝一声下楼来,点头哈腰要将两人引往楼上。
  两人上得楼去,眼前是一个宽敞通透的大堂,堂上有十几张方桌错落放置着,一半已经有了食客。
  小老头打量两人衣着,举止谈吐,便知非富即贵,正要将两人往三楼雅间引。
  萧宇久违了这种热闹的场面,他也想了解一下当下京城里的谈资消息,便推辞了下去。
  只是这如此鱼龙混杂的地方让晴雪有些不舒服,她注意到一旁的几个酒鬼正在色眯眯地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若不是自家主人对这里感兴趣,她是一刻也不愿意呆在这里的。
  这时的萧宇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晴雪表情的变化,倒是那个跑堂的小老头经验丰富,注意到了端倪。
  他将两人引到了一处靠窗的角落,又赶忙叫几个小厮搬来两座屏风将他们与外人隔开。
  酒客们觉得无趣,他们的注意力也便离开了这对气质不凡的男女。
  萧宇气定神闲地坐在桌前望着窗外的景致,晴雪简单向店里的伙计吩咐了几道菜,便要伺候萧宇茶水。
  “晴雪歇着,在外面我们就不分主仆。”萧宇说着便要自己倒茶。
  晴雪嘴里答应着,但手里的伺候一样没有落下。酒菜上齐,她也只管给主人添酒布菜,依旧做着奴婢该做的事情,萧宇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就像书里写的那样,酒肆茶楼果然是信息集散的好地方。
  虽然隔着屏风,萧宇依旧可以听到外面酒客们的闲谈。
  有人说起了近期大齐在边境问题上和魏国的一些争端,双方在寿阳钟离一带摩擦不断;还有人提到了北方那位佞佛乱政的胡姓太后,据说她的一位杨姓情人近期叛逃到了大齐的地界;谈资中自然也少不了他,只是……这些人要么把他吹得神乎其神,要么真的把他当成蠢货笨蛋。
  听得萧宇直翻白眼,引得一旁的晴雪掩口偷笑。
  就在这时,透过屏风间的缝隙,楼梯口出现的一个人影引起了萧宇的注意。
  那是一位道长,五十岁上下,两鬓斑白,留着长胡须,面容很是和善。
  只见他身上的青色道袍有些破旧,头上挽了个髻,披着雷阳巾,背上还有一口剑,衣袂飘飘,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的到来同样引起了酒客们的注意,只见他在大堂里找了个没人的桌子坐了下来。
  小二哥吆喝着便来到了老道的跟前,他瞥了一眼老道的装扮,便摘下搭在肩膀上的抹布一边象征性地擦着桌子一边问道:“这位道长想要用点儿什么?”
  老道宽和的一笑,他从怀里掏出两枚铜钱,说道:“小二哥,一碗清面便可。”
  小二哥撇撇嘴:“我说道爷,我们庆阳居有的是山珍海味,但没有两文钱的细面。要吃面啊,往南走过了两个街坊,路边有个面摊儿,那里的面两文钱一碗。”
  老道脸上露出了干干的一笑,他答应着点点头,便要起身离去。
  见此情景让萧宇有些心中不平,哪有酒家无故赶人走的道理。
  “慢着。”萧宇喊道。
  闻声那小二哥和老道都往屏风这边望了过来。
  “郎君有什么事需吩咐小人?”那小二哥马上换上了一脸的谄媚,冲着屏风便是一作揖。
  “小二,我且问你,你们门面做得如此之大,一碗细面两文钱,为何不肯卖予道长?”
  “这个……公子有所不知,非小人有意刁难道爷。只是本店是京城内有名的老字号,店里的食材取料本就讲究,且都是明码标价,只是……只是本店真的没有低于十文钱的饭食。”小二说道。
  一旁的晴雪也小声嘀咕道:“公子,这两年天灾不断,粮食本就歉收,两文钱的细面也难免便宜了些……”
  而那位老道似乎并不在意,他捋着胡子宽和地一笑:“呵呵……既然如此,贫道也就不再为难店家了。”
  说罢,他起身又向萧宇的方向一拱手:“刚才有劳公子为贫道仗言了,贫道也并非非要在此讨这碗素面,只是贫道讲求一个缘字。早前贫道为自己卜过一课,卦象告诉贫道此时此刻来此一趟可有收获,爻卦可准可不准,既然在此吃不了这碗细面,贫道去往别处便是。”
  “道长且慢!既然卦象如此,为何又要走呢?”
  萧宇见老道如神仙一般的人物,料来此人并非俗物,便又道:“小二,莫要为难道长了,上好的素菜上来便是,账目都记在我这里。”
  小二弯腰行礼,他重新招呼老道坐下便去张罗饭食。
  老道也并不推辞,他捋着胡须连说了两声:“好!好!”便又重新坐了下来,向萧宇这边点头微笑。
  酒楼里人来人往,即使早已过了吃饭的时辰,那份热闹也丝毫不减。
  此时的萧宇已经吃了个酒足饭饱,在这里不得不夸赞古人的智慧,在缺少佐料和狠活的年代,能把饭菜做得色香味俱全真是不容易。
  再一看晴雪,在他的坚持要求下,这姑娘才勉强地动了几下筷子,其他时间都是规规矩矩地在一旁伺候着自己。
  有些人身材窈窕不是没有道理的,美食面前都从不放纵自己。
  但不知为什么,恍惚间萧宇又看到了雪晴,晴雪和雪晴,两个相似的人影时而分离时而重合,让萧宇又有一种似梦似醒的感觉,这难道就是庄生晓梦吗?
  萧宇轻叹一声,深刻的主仆意识应该早就深深地刻在了晴雪的身体里,她和上一世青梅竹马的雪晴似是一人却又个性全然不同。
  到底是什么样的世道能培养出这么安守本分又知礼仪分寸的女子。
  唯有那罪恶的旧社会……但是萧宇喜欢……
  “小……公子,您盯着奴婢看什么,奴婢脸上怎么了?”
  晴雪眨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望着萧宇。
  “没……没什么……”萧宇赶紧转过视线,“对了,晴雪,你怎么不吃东西?害得我又吃撑了,再这么下去我早晚得变成个胖子了。”
  “胖不好吗?奴婢很羡慕那些身材丰腴的姐妹,再说……奴婢的饭量就是这样,奴婢已经吃得很饱了。”
  望着晴雪闪烁不定的目光,萧宇也只能摇头微笑:“待会儿去蜜饯铺子,买些蜜饯回去吃吧!”
  晴雪的眼中立马闪耀出光,嘴角并不常见的酒窝也显现了出来,但随后她又努努嘴。
  在随身的荷包里翻了翻:“小王爷,这顿饭下去奴婢身上带着的银钱可就不多了。”
  “回去之后,本世子送你个……大金元宝?”
  萧宇咧嘴笑了笑,而晴雪托着两腮做气鼓鼓状,只是她的样子格外可爱。
  这时,晴雪黑白分明的眼眸瞥向了屏风外。
  “那位道长看样子也吃好了。”
  只见那位仙风道骨的老道已经把碗里的细面吃了个底朝天,桌上的两盘素菜被他吃得干干净净。
  他并没有离去,只见他自袖口掏出一块米黄色的布帕抹了抹嘴,依旧捋着胡子坐在那里,借着屏风的缝隙冲着萧宇含蓄地笑着。
  晴雪心思缜密,她低声道:“小王爷,那位道长似乎在等您,恐怕是因为奴婢在此,他怕惊扰了女眷,才没有过来打搅。”
  萧宇点点头:“那道长似有神仙模样,结识一下又有何妨?”
  晴雪扑哧一笑:“小王爷难道忘了吗?前几日朝中亲贵士族竞相上门拜访,小王爷全然不把他们看在眼里,如今却要主动去结识一个落魄道人?”
  萧宇挥了挥手,“不与那些人结交自有我的道理,而这老道看似落魄,但我看他非是常人。”
  “无非是那什么五斗米道、天师道,故弄玄虚,靠些符水禁祝蛊惑人心,骗人财物罢了。”
  萧宇摇摇头。
  在这个年代,有些人尤其是官宦之家出身之人,对道家有如此看法也是有其历史背景的,其中就隐约包含着阶级的对立性。
  要知道早期道教的发展主要是在底层人民中进行的,以替人治病和传道作为其发展的手段,而后也经常成为农民起义反抗暴政的工具。
  远的有东汉末年的黄巾起义,近的有东晋末年孙恩、卢循东南沿海起义。
  但百余年前的东晋时期,葛洪对神仙道教理论进行了系统的梳理和改造,将封建的纲常名教与道教的戒律融为了一体,融合儒道二教,使其向着有利于统治阶级的方向发展。
  进而使道教分化为尖锐对立的官方道教和民间道教。
  不管眼前的这位道长出自哪个派别,萧宇都有想要结交的意向。
  “小王爷,奴婢让那位道长过来一叙吗?”晴雪问。
  “既然酒足饭饱,晴雪,你去结账,我去拜会一下他。”
  晴雪点头,先行离开。
  萧宇揉了揉跪麻了的脚,待麻劲儿消了之后他才起身走出屏风。
  老道见萧宇到来,起身相迎。
  “多谢郎君赐饭,敢为郎君名讳。”
  “叫我萧大郎就行。”
  老道面露诧异,他不禁重新打量起了这个看上去丰神俊朗却又如此不拘小节的贵公子。
  对此,萧宇并不在意,他的真实身份哪能让人知道呢?
  他也拱手:“道长何必如此客气,一顿素饭而已,道长不是说了,因缘而来,那怎能让道长扫兴而归?对了,还没请教道长道号。”
  老道上下打量了一番萧宇,他一甩拂尘,也拱手道:“贫道陶弘景,丹阳秣陵人士,字通明,又号华阳隐居。”
  他是陶弘景!
  萧宇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有些忘形地盯着眼前这个清瘦随和的老者。
  这个名字他曾经在一些历史书卷上看到过,他是道家茅山宗的创立者,也是医药学家、炼丹家。
  在他那个世界的史书中,南梁建立,梁武帝萧衍当政时,“国家每有凶吉征伐大事,无不派遣以咨询,月中常数信,时人谓之山中宰相。”
  只是眼前这个“山中宰相”似乎在这南齐混得并不好,变成了这个连碗细面都吃不起的老道。
  而这时的陶弘景被萧宇盯得有些不自在。
  “萧郎君,贫道……贫道脸上有什么?”
  萧宇眼冒精光,张嘴就道:“道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目光明晰,神采飞扬……真乃大富大贵之相。”
  这话说得真顺溜,不似一个高门公子该有的言语,倒像个跑江湖给人占卜问卦的算命先生。
  陶弘景被说得脑后冒汗,而眼前这位贵公子炙热眼神中透着一股崇拜之色,这让陶弘景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闲来无事给自己卜的那一卦就是让自己认识他?
  但见对方气度不凡,虽言语放浪形骸,但气质中又不乏一种超乎常人的稳重,真是个奇怪的人。
  陶弘景正不知该与这个男少公子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那位俏丽的少女恰巧走了过来。
  “公子,钱已结过了,公子要走吗?”
  萧宇看了眼一旁的晴雪:“晴雪,你猜这位道长是谁?”
  晴雪眨眨眼:“奴婢不知?”
  “这位是有山中宰相之称的陶弘景,通明先生!”
  晴雪一脸茫然。
  陶弘景也一脸诧异,他虽说在永明年间做过几年官,但早已皈依道教,云游四海多年,何时有过“山中宰相”的称呼。
  见到两人茫然的表情,萧宇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行为的鲁莽。
  他拱手向着陶弘景一揖。
  “通明先生见谅,在下失态了……失态了……”
  “不妨,不妨,萧郎君不拘小节,乃真性情也。”陶弘景摇摇头道。
  这时,晴雪提醒道:“公子,酒足饭饱,和道长也已相识,不妨就此别过,他日再叙。”
  萧宇望了望外面天色,时辰尚早。
  陶弘景宽和一笑:“贫道今日来这建康城一则是为这爻卦之相,二则是为访友,今日与秦郎君一见如故,不如趁着这大好时节,与贫道结伴同游,去结识几位朋友。”
  晴雪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他们出来的时间太久了,得在暮鼓敲响前回到王府。
  但她不能为主人拿主意,便又看向了萧宇。
  萧宇似乎明白晴雪心意。
  “晴雪,我们就与通明先生游览半日,暮鼓前定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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