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粹宫。
苏月妩前脚刚从养心殿回来,后脚陶皇后身边的青黛就带着一大堆补品过来了,关切地询问了一番她身子如何,屋里冰可够用。
沈珩跟她解释过谎称中暑之事,苏月妩客套的含笑应对了几句,随后在青黛离开时,亲自起身相送。
待回来,就看到绿枝正一脸担忧地打量自己。
绿枝是实打实心急如焚了一晚上。
昨夜娘娘让她先回去,自己一个人在养心殿外等陛下,绿枝就一直悬心着那边的消息。
到二更天的时候,张贵德公公派人来,说是娘娘中暑,今夜在养心殿安歇,要一个贴身宫女过去伺候。
按理说怎么都该是自己,可来人却说张公公点名要青雯过去。
绿枝心思细腻,这几日相处下来,能觉出青雯不是个有坏心的,可那毕竟是自己跟了十几年的主子,她还是放心不下,就那么熬了一晚上。
苏月妩看见绿枝眼下乌青便大概明了了,她让屋里的其它宫女退下,只留绿枝和青雯两个,才懒洋洋地舒展了一下腰身道:“放心吧,我没事儿,只不过是在养心殿睡了一晚上,跟陛下和好了而已。”
绿枝眼睛一亮,接着就下意识看了眼青雯。
那意思很明显,这些话能当着她面说的吗?
青雯也不是个傻的,她眨眨眼,问:“要不奴婢先出去?”
苏月妩没忍住笑了:“用不着,本宫知道你是陛下的人,陛下不会害本宫,你自然也不会。”
“啊?”青雯这回是真有点懵了,满脸茫然道:“奴婢,奴婢之前是在养心殿待过,可也是在茶房伺候,连御前都去不了,怎么会是陛下的人呢?”
苏月妩诧异挑眉:“你干爹不是陛下身边的张贵德吗?”
“是呀,可……哦,娘娘您误会了吧。”青雯意识到什么,瞬间想通了,赶紧解释道:“确实是干爹让奴婢来伺候娘娘的,但那也只是因为他嫌弃奴婢在养心殿笨手笨脚的,话又多,怕有朝一日不慎见罪于陛下,倒不如来伺候娘娘,干爹说他在东宫见过您,知道您性子直爽,对奴才们也不欺压,是个好主子。”
苏月妩观她神色不似作假,便信了八九分。
青雯若真是沈珩的人,都被点透了,没道理不承认,剩下的一两分不信,是狐疑张贵德既然对这个干闺女这么好,怎么会无缘无故送到自己宫里来?
什么怕得罪陛下,青雯性子虽活泼却也知道分寸,沈珩又不是个暴君,难道还会随意发落降罪宫人不成?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她现在没有在青雯身上没有感觉出任何心怀不轨的意图。
“你之前既然在养心殿伺候,那郑天德公公……”苏月妩试探。
“郑公公吗,他倒应该算得上是陛下的人。”青雯坦言:“郑公公和我干爹是师兄弟,都对陛下忠心耿耿,当时奴婢来钟粹宫,见着他时还吓了一跳,没想到陛下会把这样的心腹放到一个新入宫的嫔妃宫里来,不过嘛……”
她笑了笑,语气意味深长地道:“昨晚见到娘娘您在龙床安寝,而陛下蜷着腿睡罗汉榻之后,奴婢就明白了。”
苏月妩失笑,隔空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果然不是个老实的,怨不得你干爹嫌你!”
青雯也跟着咯咯笑起来。
绿枝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主仆两人,默默低垂下眼,眼底一片黯然。
今夜苏月妩没有去养心殿。
沈珩不知为何,偏偏坚持要明晚才愿意跟她同寝。
苏月妩洗漱过后,躺上床,侧身抱着竹夫人,看绿枝把遮挡夏蚊的纱帐放下,掩好。
“绿枝,你昨晚熬了一宿,今夜就别守了,去睡吧。”
绿枝动作顿了顿,而后轻声道:“青雯昨夜不也在养心殿守了您一晚吗,想必也倦了,奴婢伺候您伺候的久,早习惯了,无妨的。”
苏月妩盯着她看了几息,而后忽道:“绿枝,你进来睡吧,我们许久都没挨一块儿说话了。”
绿枝犹豫片刻,想说都已经入宫了,这样不合规矩,然而这话只是在喉咙里转了一圈,最终并没有出口。
她也才沐浴过,脱去外面宫女服裳,穿着素色寝衣便爬上了榻,顺便将被苏月妩滚出褶皱的床褥细细拉平。
夜深人静,唯有一盏笼了纱罩的银灯散发出昏黄光影。
主仆二人并肩而躺,一个姿势四仰八叉 ,一个规规矩矩,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
苏月妩看着翠色的帐顶,慢悠悠地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很快就能给母亲和那个一出世就没了气息的妹妹报仇了。”
绿枝一下子睁开眼,惊诧地翻身看向苏月妩,眼中先是惊喜,紧接着就是担忧。
“娘娘是向陛下提起苏家的事了吗?陛下是什么反应,没有不悦吗?”
入宫前,她和小姐计划的是先得君心,再提旧事,而现在初入宫闱,就直接向陛下诉苦,难免会让陛下觉得小姐并非对他有情,只是走投无路想借助他报私仇罢了。
苏月妩摩挲着竹夫人的纹理,道:“有不悦,但并非冲我,而是冲那些伤害我的人。”
她把昨夜和今早养心殿的事情大概给绿枝转述了一遍。
绿枝听罢,已然坐了起来,激动得几乎落泪:“太好了,云氏一家齐上断头台,先夫人大仇得报,您日后又有陛下庇佑,在皇宫亦能安享荣华,先夫人泉下有知,总该瞑目了。”
苏月妩进宫前也从没想过,一切会这么顺利。
所有的筹谋规划,学来讨好取悦人的手段,统统都没有用上。
“娘娘。”绿枝冷静下来后,又开口,认真分析道:“我从您口中听来,陛下是对您情意深厚,所以即便明知您想利用他报仇,也甘之如饴,可任何一个满怀情意的人,都是想要回应的,陛下眼聪目明,您日后在他面前,尽量真性情一些,他喜欢的是在东宫那个无知无畏,敢豁出性命护在他身前的小娘子,您若变得太多,只怕陛下会有物是人非之感,旧情难以复燃不说,慢慢消磨掉就不好了。 ”
“我明白。”苏月妩点点头,却又叹了口气:“只是他再怎么在我面前做小伏低,犹如少年,我只要一想起他如今是帝王,是那么多嫔妃的丈夫,是一个公主和一个皇子的父亲,是我以后要仰仗的人,我就会不自觉把他当成一个要取悦的对象,想要用假面待他。”
绿枝:“这是应当的,娘娘若真变得和曾经一样,为了陛下不管不顾,能豁出命去,奴婢才愁呢,不过这真性情未必要真心,只是让娘娘别那么矫揉造作,在陛下面前显露的率性一些就行了。”
苏月妩轻笑:“好,我知道了,绿枝,你也真性情些,老实跟我说,今日是不是吃青雯的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