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飞快的在两人身上扫了一眼,分别行礼后,低着头,逃也似的跑进了相府。
早前许南星通过原主的记忆,已经知晓崔琰和原主有过旧时婚约,一种无形的尴尬在空气中蔓延。
等到许南星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崔琰终于走近她。她这才发现他的眼眶微红,眼神是温润的凉。
“我来寻你,却发现相府人去楼空,我还以为……”
他低垂着头,声音沙哑。夜风吹起他额前的鬓发,凌乱的落在他寂沉的眼眸。月光盈盈,照在他身上,却只余凄凉。
许南星心里感到疲惫和沉重。
她沉默了片刻,胸腔起起伏伏,欲言又止。且不说崔琰会不会信借尸还魂这种事,就算相信,也要再一次面对心爱之人逝世的痛苦,这对他而言,实在是过于残忍了。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开口道:“更深露重,崔大人且请进屋说吧。”
庭院深深,翠竹夹道,与两人的衣裳相得益彰,宛若两棵松竹并立,矜贵清冷。
一时到了正堂,木槿献了茶垂立于门口,崔琰抬眼环视了屋内一圈,惊奇道:“你当真遣散了所有人?”
许南星用银叉挑起一块茶酥点头道:“不忠之人,留着反受其害,不如遣散的好。”
崔琰抿了一口茶:“那也不用全部遣散……”
“若从正义,十者皆恕,不可错杀;若为政治,十者皆杀,宁错勿漏;若作闲人,拂袖而去。崔大人从政这么久,难道都没听过这句话吗?”
许南星歪着身子以肘撑桌,表情慵懒,语气平静,听起来似在询问他,然其中所隐含的杀伐果断,却让崔琰心里一惊。
“崔大人深夜前来,不会单单只为了同我品茗闲聊吧。”
许南星陪着吃了半块酥,瞧着崔琰迟迟不说话,心里愈发堵的慌,便连装都懒得再装了。
崔琰脸色微红,掩袖咳嗽了两声遮掩,将杯中剩余茶水一饮而尽道:“我来是因为李翎的案子。”
许南星当即神色一凛,身子坐直起来:“怎么,证据还不够吗?”
崔琰见她急了,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她的乳名:“夭夭别急,够是够的,只是有件事比较为难,我得同你商议。”
夜间月冷,窗扉半开,园中树影映在地砖上,如水中藻动。花落重重,绿蔓青芜,莳花扶墙,在风中曳曳摇晃。
许南星整了整衣服,又理了理整齐的头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什么事?”
崔琰静了两秒,脸上红晕更深了些:“其他诸项均以查实。按照你的意思,许娇娇被充了官妓,但李翎只判了罢黜官职,充军流放,你之前想要让他净身,刑部未通过。”
这个世界果然什么时候对男人都是更宽容的。许南星冷笑了一声道:“便宜他了。”
崔琰抿了抿唇为难道:“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购买李府所用资金无法证明与相府有关,恐不能收回。”
许南星没有崔琰想象中的暴跳如雷,而是一反常态的安静,搓着手,思索片刻后问道:“这资金是用来买地皮还是房屋的?”
“地皮。有地契为证。”崔琰从怀里拿出地契递与许南星。
许南星瞥了一眼地契,眼波流转间,闪出异样的光芒:“那也就是说,除了府邸的这块地皮,其他的,都没法证明是他的个人财产咯?”
崔琰点头:“从律法上来说,是的。”
许南星轻笑一声,一双眼睛漾起星点波澜,笑容里带着春风得意。
“木槿,立即去找人把李翎家拆了,将东西全部运到家里来。就连那两扇大门都别给他留下!”
崔琰听的呆住忙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相府也并不缺这些物什啊。”
许南星脸上的笑容敛去,定定的看着崔琰,眼神里充满了锐利:“我是不缺,但我就是拆了拿回来当柴烧,也绝不给他留着!”
木槿脸上一抹大快人心的喜色,应了一声,拿了钱,脚不沾地的就跑了出去。
崔琰出神的望着许南星,廊檐下她一袭青衫,长发垂顺。穿堂风吹过,扬起她脸上的面罩,露出她唇角不屑又傲慢的笑意。
那是一种与从前截然不同的,充满攻击性的美。
他将她的变化收入眼中,眼眸暗了暗,岔开了话题:“我听说你想开医馆,可我记得你从未学过医术。”
许南星听了这话,立刻转头看向崔琰,眉角轻轻一压,飞快的闪过一丝冷意,似笑非笑道:“这事除了我和木槿,没人知道的。崔大人又是从何得知?”
崔琰肉眼可见的慌了神,忙解释道:“如今你举目无亲,我只是担心你……”
“我不是笼中雀鸟,不需要这种保护!”许南星面有愠色,即刻出声打断。
“若真如你所说的这般,那今日在集市上又怎么会差点挨了巴掌。”崔琰关心则乱,忍不住朝她低吼。
许南星冷笑了一声,朝着崔琰走近了两步,嘴角的笑慢慢凝结,眉眼冷冽,嗓音低沉,透着压抑的危险:“所以你果然派人跟踪我。”
崔琰无话可说,看着她退回原地,慢条斯理的坐回之前的位置。
“今日若不是我要救人,腾不得手,他那一巴掌我定是要还回去的!”
她极平常的坐着,却无端生出一种睥睨众生的高位感。
话了,她看着如碎瓷一般的崔琰,深吸一口气,眉目渐渐柔和:“崔琰,如你所见,一场大火,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从前事了。”
她从昨日起到刚刚,一直都处于紧绷的高压之下,陀螺一般旋转,直到此刻,闭眼听风,一颗心才终于渐渐安定下来。
难得她穿到了这里,定是要依着自己的心,好好活上一遭!
崔琰回味着她的话,抬起眼,看到的就是许南星闭着眼睛,倚着靠背,仿佛经历过无数风雨。
她的确,再没有半分从前的模样了。
但她的新生未必不是一种新的机会。思及此,崔琰黯淡的眼眸逐渐亮了起来。
“我听人说了上午的事,你的医术很好,只是百姓没见过,所以不相信。你有没有学过什么当地百姓常见的医术。”
许南星睁开眼,脑海里仿佛有一枚遥远的烟花“砰”地一下炸开,令她瞬间想起了一些事情。
自己穿越之前正在翻阅的那本残缺的《董氏针灸》!
她深呼吸了好几次,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脑海里开始回忆起董氏家谱的祖序来。
半晌后,在崔琰的疑惑下,许南星试探性问道:“崔琰,你有没有听过董昌景这个人?”
崔琰回眸望来,一向温柔的眼眸显的深沉无比,目光闪动间,流出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
“夭夭,你不该提及这个人。”
崔琰神情一顿,叹了口气,面上浮起一抹明晃晃的痛惜。
“十二年前,他为了保住先皇后的后位,用针灸之术残忍杀害了当年还只是美人的武皇后腹中之子,并导致武皇后终生失去了生育能力。”
许南星惊的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连声否认:“怎么可能,他可是最好的医生!”
更是董氏家族千年以来的信仰和骄傲!
崔琰目光闪了闪,唇角溢出一丝苦笑:“谁说不是呢。他创立的董氏针灸冠绝天下,只是在是大夫之前,他先是个父亲tຊ。为了女儿,不惜犯下如此倒行逆施的死罪。”
许南星呆愣在原地,摇着头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先辈族人竟然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那后来呢?”
许南星扶住座椅的把手颤声问道。
崔琰看了眼外头如墨色一般的天空,攥紧了拳头,语气痛苦:“因为他的过失,先皇后以死明鉴,三皇子驱逐出京。我朝同时失去了最贤德的皇后和最优秀的皇子,国力衰退大不如前。”
“他是大玘的罪人!”崔琰咬牙说道。
一滴眼泪将落未落地缀在许南星眼尾:“我不信。董家的人绝不可能为了权利做出这种丧心病狂之事!崔琰,董家如今还有后人不,我要去找他们问个清楚!”
她死死咬住唇,通红的眼里满是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