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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那个曾经的家的时候,林婧出奇的轻松,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林婧却觉得有些冷,那些强装的冷漠、疏远终是会崩塌的。季禾阳说他最讨厌的就是林婧这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从某种角度证明了她伪装得多么成功。
  说几天就能把一切全都放下,是假的,他们之间有很好的六年,是真真切切的爱过,那些所有的美好回忆都不是假的,也没有办法因为他的出轨就完全抹去了。
  但她不会给予季禾阳错觉,她就是要告诉季禾阳,她不会再花费情绪在他身上了,她会坦然地走进新的生活里。
  她打开了手机,给陆知州发了一条短信,她同意去校友聚会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林婧做了个噩梦,梦里她一个人站在悬崖边,身后是无尽的深渊,她却直愣愣地朝着深渊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发现是凌晨三点,她一身冷汗,又睡不着了,就走到了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披着毛毯缩在沙发上,看窗外的月亮,还看到了A市不常见的星星。
  拿出手机看了看日历,原来距离她离婚已经过去了十天了,还有二十天,她和季禾阳就能够彻底解绑了。日历上还有个备忘录,四月三号,也就是后天,上面写着雪。
  四月当然不是下雪的时间,那是雪指的雪华,林婧最喜欢的作家,也是李思琪前几次出现时,手里拿着的书的作者。四月三号,是雪华的祭日。
  林婧第一次读她的书还是在高中,一读就爱上了,她的文字仿佛有种特别的魔力,让林婧深陷其中。林婧高中时期就读完了雪华所有的书,大学的时候更是复读了不知道了多少遍。可以说,雪华其实是林婧开始写作的引路人。
  林婧自己的文字当然也深受雪华的影响,她当时靠着那本处女作横空出世的时候,甚至有媒体称她为小雪华。
  当然她很少对人吐露这些东西,她总是认为阅读是极为私人的事情,是很难去和别人分享的,她习惯在这件事情上将自己完全隔离起来。
  雪华虽然文章写得好,却并不算非常大众的作家,主要是因为为人非常低调,几乎不会参与领奖和宣传。但在林婧大四的时候,当时的出版社的一位编辑是雪华的多年好友,经她协商和劝解,雪华终于同意出来参与了新书的签售。
  林婧没能抢到签售会的票,在会场外面坐了很久,她也不是为了要签名,只是想要远远地看看这位对她产生如此重大影响作家的模样罢了,但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是那种结局。
  林婧现在都还能回忆起那天人群里的哄闹声和尖叫声混杂着,血红色染满了林婧的瞳孔,她被保安拦着,踉跄着被挤出了人群。
  林婧一夜未眠,看着新闻里雪华的情况从抢救中变为确认死亡,杀人的是一位宗教极端主义者。雪华出生于一个保守的宗教家庭,曾在书里写过一些这种宗教对她的影响,里面多有批判,许多信徒因此认定雪华”背弃“了自己的信仰,认为这种书是异端邪说,向公众宣扬了错tຊ误的宗教形象。
  这是一场报复,纯粹的报复,他杀死了背弃信仰的“魔鬼”,而世界失去了一位伟大的作家。
  雪华去世之后,她的书迷每年都会举行一些纪念她的仪式,全国各地都有,每年形式不一,开始的时候,也就是围读她的作品,后来发展出了一些新花样,大多数是以雪华的书为灵感的创作。
  林婧每年都会参加这种纪念会,全球都有,在西班牙的时候,林婧也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林婧说不上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行为,她早就已经不再写东西了,但她心里仍然为雪华留下了一片宝贵的空间,而且那片空间里也保存着她所有的秘密。
  没有人知道林婧在参加这个纪念会,林婧从未对其他人提起过这件事情,这是她绝不会对人言说的秘密,就像那本不会再被刊印的书一样。
  这次的纪念会的主题是《面具》,林婧知道这是雪华一本小说的名字,它描绘了一个所有人在白日都戴上动物的面具和平地生活,夜晚却取下面具露出自己真正模样的故事,是一个具有强烈讽刺意义的故事。
  四月三号的时候,林婧如期到了纪念会,这次纪念会的地点选的很偏,是完全的郊区,这也符合主题,林婧借了一辆车,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才找到地方。
  林婧走到入口处,平台上真的放了面具,林婧笑了,拿起面具带了上去,那不是舞会用的那种面具,而是能把整张脸都遮住的面具,说不上好看,但很符合原著。
  林婧走进了建筑,那是平房,但林婧通过指路标志,发现举办地点居然在地下室。
  地下室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像是剧院一样有着一排排的座位,里面的人无一都带着面具,看不出自己本来的模样,某种程度上倒是保护了隐私,对于林婧这种很需要自己空间的人来说,也很友好。
  大概来了上百个人,林婧走到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了。她来得算是晚的了,所以到后不久,主理人就开始主持起今天的纪念会,还是以前的内容,大家一起读读书,读的自然就是《面具》,林婧喜欢这个环节,因为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安静下来看看书了。
  林婧读了很多书,她父亲很爱读书,虽然没上过大学,但读的书却不少,林婧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受父亲的影响才开始并喜欢上读书的。
  她读书最多的时候,是大一。
  那时候,林婧怀揣着对大学生活的向往,看着A大高耸入云的图书馆,心潮澎湃。她几乎是报复性地阅读,想要把前十几年没能够读的书全部读一遍。林婧记不清楚具体读了多少书了,但她几乎就是住在图书馆的,她不喜欢参加社团活动,也很少出去玩,课业压力也不大,老师更是会鼓励阅读专业相关的书籍.林婧的整个大一就是在阅读和写作中度过的,但这也直接导致她大一的绩点并不高,当然也促成了她后来那部成功的小说。
  大二的时候,林婧才意识到大学并不代表你可以完全支配自己的时间了,它本质上仍然是个竞技场。她重新规划了自己的时间,林婧有时觉得,那个决定,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她不知道如今的自己穿越回去,会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她总是不够坚定,她没有能力做出那个能够令自己满意的决定。当然,她的身边也不会存在一个人,能够告诉她,她该做出怎样的决定。
  大概是五个小时之后,主理人就告诉大家今天有一个特殊的活动,林婧静静地听着那个带着老虎面具的主持人细声说着话,老虎,面具下是脆弱的人。
  林婧戴上的是狐狸,面具下是愚蠢的人。
  “今天的读书会就结束了,有一个小小的互动,也是和《面具》这本书相关的,大家可以在书的扉页写上自己的一个秘密,然后放在上的信箱里来。”
  “离开的时候,大家可以‘带走’一个秘密。”
  交换秘密,是《面具》里面很重要的一个内容,在一个特定的节日里,白日里装作动物的人,在夜晚写下自己作为人的秘密,扔进村子里唯一的信箱里。
  他们会在白日里打开信箱,拿出所有的信件,每个人分得一个秘密,这是在压抑本性的社会中,给予这些“人”的分享欲望的满足。
  谁也猜不出这些秘密是属于谁的,因为在白日里,他们是动物,谁也看不到彼此黑夜里脱下面具后,对方是怎样的人。
  林婧才知道为什么这本书的后面贴着的笔的意义,林婧看着雪白的扉页,提到秘密,她会想到什么?其实根本不必想,她的潜意识总是会提前做出选择,她想她的确活在过去。
  林婧犹豫是否要写下自己尘封的秘密,那是她内心最隐秘的地带,林婧这样想着,手却早已拿起了笔,在那张纸上写下了文字。
  “我写不出任何能够让自己满意的东西了。”
  很简短的一句话,概括了无数个日夜里的挣扎和痛苦,这是她第一次袒露这个秘密,向一个陌生人,也正是因为是陌生人,她才能写下这些话。
  那些过往好像突然倾泻而出似的,林婧知道,是因为阀口消失了,没有人帮她堵住那些痛苦的过去了。她再次意识到,离开季禾阳之后,她需要面对的,远远不是被背叛所带来的质疑和伤害,还有从未消失的过去。
  她清楚地知道,她得重新面对,毕竟她已经逃避了十年了。
  林婧关上了书,上台将书扔进了那个大得出奇的邮箱里,灯光暗淡了下去,林婧知道这是在模仿黑夜。
  但林婧还没走下台,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加上她有些夜盲,所以她只能呆在原地,却被身后的人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她踉跄了两步,被一双手拉住了胳膊。
  黑夜里看不清人,但林婧感受到那个人一直站在她的身后,他掌心的温度很高,有他站在林婧身后,林婧没再被别人撞到了。
  大概是五六分钟之后,灯光又打开了,林婧被人群推着往前走——大家都不想拿到自己那本书,她向身后望去,全是人,她分不清楚刚刚是谁站在她的身后了。
  林婧随手拿了一本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本,再次回头,她看到了一个戴老虎面具的男人站在不远处,正在看她,他的身影有些令林婧感到熟悉。
  但林婧根本没办法往回走,因为人太多了,她不得不跟着人群往前走,最后走出了地下室。
  老虎,代表的是怯懦的人。
  再次回到地面的时候,林婧觉得有些不太真实,她在地下室里待了将近五个多小时,这有些不可思议。
  她是早上九点出门的,现在已经已经下午五点多了。
  她今天鞋没选好,有些搁脚,停车场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但她把车停了个好位置,使得她不需要走多少路。
  刚刚徐琳给她发来消息,求林婧给她带一份李记蒸饺送到她的事务所,在经历了她第十个电话的折磨后,林婧同意了。
  车驶过尘土飞扬的大道,来到这个地方,林婧才认识到一个城市的极与极:这座国际化的城市里,市中心高楼大厦,无数高校群英荟萃,但也是这座城市里,路上尘土漫天,楼房低矮破旧,一片萧瑟破败。
  林婧很少有机会来这种地方,理由很简单:她没有时间,她在A市的这几年,忙着学习,忙着竞争,忙着痛苦,然后忙着逃离,最后忙着沉浸在爱情里,她深陷在所谓的忙碌之中,她的眼睛里看不到这些东西。
  或许大一那段宝贵的阅读时间教会了她怎样用不同的视野看待这个世界,但她自己主动丢弃了这种思考,转而投向了最狭隘的世界里。
  林婧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因为徐琳硬要拉着她一起吃饭。徐琳电话轰炸了林婧几天了,偏偏她最近接了个大单子,根本抽不出时间来找林婧,被冷暴力了好几天的徐琳只能在饭点约了林婧,买了很久的可怜才让林婧带着外卖去了她的事务所。
  到事务所的时候,徐琳在她的办公室里热情地接待了林婧,不仅各种嘘寒问暖,还细致地观察到了林婧鞋子的问题,并立马从办公室里翻出了一双灰色的男士拖鞋给林婧换上。
  看着脚下的男士拖鞋,林婧见怪不怪,徐琳个子高,鞋码也大,她觉得男式拖鞋穿着更舒服,大学也是这样做的,有次阿姨来巡查,还以为寝室里藏了个男人。
  林婧换了鞋,发现脚后跟竟然被那双鞋子磨出了淡淡的血痕,徐琳连忙给林婧找了碘伏涂上了。
  接下来,徐琳一边吃饭,一边处理文件,还一边给林婧道了很久的歉,各种撒娇求原谅。林婧其实也没真的生气tຊ,只是觉得徐琳这种行为她不喜欢,所以才故意晾着她,但徐琳真心道歉,并发誓再也不做这种事情之后,林婧也就“大发慈悲”地原谅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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