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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的某天晚上。
许欢颜玩手机玩累了,恰逢尤言弹完了一首钢琴曲,许欢颜立刻去骚扰他:“尤言~”
尤言微微侧眸,示意她说。
许欢颜期待地望着他:“你还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尤言有片刻迷茫,“什么?”
许欢颜委屈地瘪了下嘴:“就是你说你要弹一首我喜欢的钢琴曲给我听的!”
尤言愣了一下,意识到她在说什么后,尤言温声解释道:“都过去一个多月了,我以为你不想听了,就没再跟你提。”
许欢颜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超想听的!”
说罢,她不好意思地对了对手指:“只是手机太好玩了...我老是忘掉......”
听到这话,尤言有些失笑,他唇角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你想听什么?”
“《Luv Letter》!”
有点陌生,尤言下意识重复问道:“什么?”
许欢颜放缓了语速:“《Luv~ Letter~》。”
尤言有一瞬的迟疑:“流行曲?”
许欢颜点点头:“嗯嗯!超好听的!你可以弹一下吗?”
觉得歌曲好听是一方面,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她刚刚刷手机看见上面说钢琴生能答应给你弹流行曲,说明他对你很感兴趣。
许欢颜有些期待,不知道尤言会不会答应。
尤言沉默了许久,他不弹简谱。
可当他一抬头,对上许欢颜明亮的眸,到嘴边的拒绝莫名其妙就变成了:“那我学一下。”
……
说完这话,尤言自己先愣住了,随即眼里迅速闪过一丝懊恼,怎么就...答应了......?
许欢颜闻言面上一喜,“为我现场学吗?”
她双手交叉握在胸前,眼冒小星星:“尤言!你真好!”
尤言不说话,耳尖悄悄冒起一片红晕。
随着空灵琴音的缓缓流淌,许欢颜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一曲毕,她笑着对上尤言的眼睛,“尤言,你知道为什么流行乐那么多,但我偏偏喜欢这首曲子吗?”
尤言缓缓地眨了下眼,迟疑道:“因为...好听......?”
但其实他对流行乐无感,这些曲子太简单了,比起这些,他更喜欢有挑战性的古典。
许欢颜嘴角弧度增大,神秘地摇了摇头:“不对。”
尤言不语,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夜色浓稠,耳边传来秋风刮过树叶的“沙沙”声响,许欢颜的声音清脆舒缓:“因为它的中文名叫——”
她放轻了音量:“《情书》。”
尤言顿住,他听出了许欢颜的言外之意。
呼吸有一瞬的停顿。
少年的心悸就是这么简单,只一眼,就会对特定的人产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无关相貌,无关其他,这种东西,我们俗称为——感觉。
情书么......
尤言极缓地眨了下眼。
简谱...
貌似也不错......?
-
时间悄悄流淌,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认识小半年了。
是夜,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滴落在阳台顶的玻璃罩上,和钢琴声混合,另有一番风韵。
许欢颜盯着尤言看了许久,就在他有些局促时,他突然听见许欢颜的说话声:“尤言,你以后一定会变成最厉害的钢琴家!”
她的语气极其肯定,就像是亲眼所见过一般。
闻言,尤言不免有些想笑:“就这么笃定我能坚持弹一辈子钢琴?”
许欢颜重重点了个头,大声肯定道:“嗯!我相信你!”
尤言有些愣神,脱口而出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许欢颜又恢复了她那副贱贱的小模样:“因为喜欢你呀~”
她的眼睛漆黑清亮,此刻正专注地看着他,眼里仿佛盛着璀璨星光。
一句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尤言猝不及防。
尤言的脸颊发烫。
他拘谨地移开目光,像一只受惊小鹿。
怎么老是这么不着调...
口嗨大王......
许欢颜瞟到尤言泛红的耳尖,看着他羞赧的模样,悄悄勾起唇角,青少年时期的尤言...
可真纯呀...
想亲......
微风透过半开的玻璃窗,吹进阳台。
许欢颜抬手理了理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碎发,随口问道:“阳光直晒不是会对钢琴键盘的机械音准造成影响吗,为什么要把钢琴放在阳台?”
尤言愣了愣,“你也学过钢琴?”
许欢颜摇头:“没呀。”
尤言眯了眯眼,敏锐如他,一下子就察觉到了许欢颜话中的可疑之处。
没学过钢琴,那你是怎么知道钢琴不能照射太久的阳光?
谁告诉你的?
那个人对你来说...
重要吗?
尤言嗫嚅着唇,终究是没能问出口。
人要有边界感,没有谁会对谁毫无保留,她没有义务告诉他这些,他不该越界。
许欢颜见尤言低垂着眼睑迟迟没有回答,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会是戳到伤心事了吧?
许欢颜急忙开口补救道:“不想说也没事,我就随便问问,随便问问,哈哈...”
她尴尬的有点想死,都怪她这张爱乱问的嘴。
“以前是放在琴房的,后来我们吵架了,”尤言语气平淡,顿了顿,继续说道:“再后来我就不当她面练琴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许欢颜,每次裴莉对他的练习成果不满意时,都会用教尺打他手心,而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母亲对他永远都只有批评与否定的尤言,终于在某天与她爆发了激烈的争吵,这是尤言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忤逆她,裴莉气疯了。
盛怒之下,情绪不稳的裴莉把教尺敲向了钢琴,打坏了琴键。
但无论是用教尺狠狠地抽尤言的后背,还是罚他跪在地上反思,整整一个下午,尤言都没有再开口和她说过一句话。
少年不懂,为什么无论他做得有多好,得到的都只有贬低。
负气的少年倔强地不肯低头道歉。
从此二人的关系走向冰封。
之后无论裴莉如何要求,尤言都执意要将新钢琴放在阳台,哪怕会影响音准,尤言也不愿意再当着裴莉的面弹琴。
许欢颜一下子就明白了尤言口中的“她”是谁。
她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冷静忍让如尤言居然也会忍不住和裴莉吵架。
尤言天赋凛然,练琴也一直都很努力用功,许欢颜搞不懂,如果尤言都不能得到裴莉的表扬,那这世上还有谁能?
更何况许欢颜觉得,就算尤言有时候真的状态不好,裴莉也不该这么不近人情,没有一句肯定这也太过分了,谁能受得了一直被贬低?
许欢颜心疼地朝尤言望去,只见他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小片阴影。
“尤言......”
沉默一会,尤言缓慢开口:“全国钢琴大赛十年一次,我还有三年时间,为了这个比赛,我准备了很久很久,但其实,我并不想参加...”
“什么?”
许欢颜愣住了,惊呼出声:“为什么不想参加?你不喜欢钢琴吗?可明明你每天都在努力地练习。”
尤言淡淡地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很喜欢钢琴,孤身一人的那些日子里只有钢琴在一直陪着我,我和它早已不可分割。”
“只是...”
尤言顿住,有些犹豫。
他抬眸对上许欢颜明亮的眼,似受到鼓舞般,继续说道:“成名与否于我而言并不重要,我不在乎这些。”
尤言眼睑低垂,指尖轻抚上琴键,语气不明:“我妈妈年轻时一直想成为一名钢琴大师,去世界各地演出,但她最后为了我放弃了她的梦想。她一直希望我能代替她去完成她未能实现的梦想。”
“我很感谢她给了我良好的生活和学习环境。可我...真的不喜欢比赛和演出......我不喜欢被很多人注视,这让我感到不自在,我只想安静地演绎出一首完整的钢琴曲。”
“但...我还是会去参加后年的全国钢琴大赛的。”
许欢颜不明所以,嘴比脑快,问道:“为什么?”
尤言的神情有些落寞,“过去无论我多么努力,她都没有认可...”
“她总说我弹得不好,可我真的已经尽力了...为了她随口的一句表扬,我真的拼尽了全力,我每天一定会练满两小时琴,从八岁到现在,无论是风吹雨打还是生病难受,我都从未间断过!我固执地想要向她证明其实我也没那么差劲...”
气氛陷入沉静。
许欢颜愣在原地,神情怔然。
不一会,她听见了尤言委屈地呢喃:
“可她吝啬到连一个点头都不肯给我...”
难怪...
难怪上一世已经成为一代钢琴大师的尤言从不公开演出,原来是他不喜欢人群聚焦的视线。
难怪他这么拼命地练琴,原来年幼的尤言也曾渴望过母亲的关爱。
只是事与愿违,他得到的只有无尽的失望......
许欢颜突然意识到,也许...上辈子裴莉的逼迫与控制根本不足以击垮尤言,真正导致他痛苦抑郁的是最亲近之人的贬低与打压。
他始终被否定着。
母亲的指责让他感到窒息。
家庭给予了尤言极强的钝痛感,爱意并不够支撑尤言肆意妄为做自己。
原生家庭的阴影与创伤让他逐渐丧失了接人待物和去爱的勇气。
纠缠、贯彻了尤言一生的贬低打压式教育,终于在他自杀身亡那一刻,形成了闭环。
至此,悲剧已成。
再无逆转可能。
名和誉是世人对尤言高超琴技的肯定,而非他的心之所向。
从始至终,他想要的,不过是裴莉对他的一句赞赏。
又或者说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肯定。
许欢颜情绪低落,心口胀得难受。
平日里巧舌如簧的许欢颜,此刻也不免有些语塞。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席卷许欢颜全身,她甚至不知道该从何安慰尤言。
沉默的气息在空气中流动。
没人注意到,尤言身后,阳台和卧室衔接处的窗帘动了动。
裴莉站在帘子后的阴影里,神色迷茫。
她本想来检查一下尤言有没有认真练琴,没想到竟意外听到了他的内心剖白。
裴莉眼神复杂,她不是不知道尤言一直不满于她的严苛,可她过去她一直认为这是为了他好,长大后他就会明白她的一片良苦用心。
可是现在她突然意识到,过去的她似乎忘记了,人各有志。
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尽相同,更何况是毕生梦想。
裴莉内心五味杂陈,这一刻她终于有些意识到,或许尤言已经长大了,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人了,他有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了,她不该将那些自以为正确的想法强加到尤言身上,这对他来说,是不公平的。
裴莉沉默着没有出声,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她悄悄退出了房间,就像从未来过一样。
这么多年,难道她...真的...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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