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璨笑了。
那是真正被逗笑后的反应。
不由自主,噗嗤一声。
好像空气里的湿气都被这个笑蒸发,阳光一下都明亮了起来,叶空甚至有点想伸手去挡。
可很快这笑容就褪去了,回神时他正看着窗外,淡淡说:“关窗挡不住,除湿器也除不了。”
“雨天的湿气对我来说,是从人的骨头里长出来的青苔,不需要用皮肤接触,是身体的自发感受。”
叶空瞧着他看了一会儿,直接换了话题:“你不跟我讲讲温家的注意事项吗?至少给我介绍一下人员吧?”
“不需要。”温璨转过头又笑起来,这次的笑不再有幻觉般的华光了,是叶空印象里的模样。
美貌,却浮于表面。
“你可以随意发挥。”
“那我到时候搞砸了可别怪我哦。”叶空给他打预防针。
温璨“嗯哼”一声,笑眯眯道:“我很期待。”
·
劳斯莱斯驶上青色的石板路,远处的建筑渐渐展现在眼前。
望着那片连绵的影子,叶空想起了《唐顿庄园》。
虽然并不相同,但那种历经岁月的贵族底蕴,却是相似的。
“这房子有多少年了?”她问温璨。
“一百多年。”
莱斯莱斯驶入了庄园,停在了房子门口。
叶空下车就得到了两列人的齐齐鞠躬。
他们全都穿着白衬衫黑马甲的制服,每一个人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而且一眼望去,居然没一个丑的。
轮椅的滚轮声驶到她身边,叶空忍不住低声问:“你别告诉我这些都是你家的佣人。”
人前的温璨又变得阴郁冷漠,压低tຊ的哼笑却很轻盈。
百年家族,竟恐怖如斯。
叶空站直身体,看到了从深处走来的一道高大身影。
他穿着正装,胸前探出洁白手帕的一角,拿着手杖走来的姿态,活脱脱就是个礼仪完美的优雅老绅士。
还没走近叶空就先看到了他嘴角的完美弧度,直到那人走出门来,叶空才发现,这人居然还长着一张颇为混血的面孔。
“你就是叶空吧?”
英俊而风度翩翩的中年绅士对她伸出手来,“我是温璨的父亲,温荣,欢迎你来到温家做客。”
叶空握住了那只手,然后感觉到一点湿气。
在不动声色和随心所欲之间犹豫了零点零一秒,她遵循内心压不住的反感,迅速抽回了手。
然后她面无表情道:“我是叶空,谢谢您的欢迎,但我想先去洗手。”
顿了顿,好像是怕人误会,她补充道:“不是我有洁癖,而是您有手汗。”
“……”
逐渐热起来的阳光下,温氏庄园门口,突然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在叶空被佣人带去洗手的脚步声里,温璨用了很大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大笑出声的本能。
他背对阳光,低垂着头,把自己疯子般咧开的嘴角完全藏进了阴影里。
那双总是覆盖着无数乌云的眼睛,第一次绽放出了惊人的亮度。
叶空。
他在心里喃喃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叶空。
·
布置得优雅低调的花厅里,叶空在温璨身边乖巧落座。
刚才她已经在温荣的带领下,把整个庄园都大致逛了一遍,路上温荣一直在对她介绍庄园里的各种设施和植物。
和之前叶宝珠对她做的一样,可完全是不同的表现。
叶宝珠的介绍里难掩炫耀,温荣却真的像个温和智慧的长辈,只是为了让她这个客人有舒适的体验才如此面面俱到——他甚至连喷泉所用大理石的来历都说得很有趣。
而先前在门口发生的那件事,所有人都没再提起过,温荣看起来也没有任何芥蒂。
到最后来到花厅正式落座时,叶空都忍不住觉得这是个好人也是个好爸爸了。
要知道她一般不会这么轻易对人下判断的。
女佣上前给三人倒茶,淡红色水流汩汩注入做工考究的瓷杯中。
温荣和温璨父子喝茶的动作都很优雅,叶空却单手端起来仰头就灌了——她有些可口。
温荣动作顿了顿,放下茶杯后笑起来,道:“昨晚跟你爸爸联系的时候,他虽然嘴巴上答应了,但我可听得出来,他心里不乐意得很。”
他看着叶空,含笑问:“你呢?你是怎么想的?喜欢我家阿璨吗?”
“喜欢啊。”叶空本能道,“毕竟他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
一直在充当冰雕的温少爷睫毛一动,手指也曲了曲,看起来有点想扭头看叶空一眼,最后却恢复了冰雕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倒是温荣很惊讶:“只因为好看吗?”
“当然不止,”叶空结巴起来。
出于合作角度,她这会儿当然应该说很多温璨的好话,但她和他认识才这么几天,一时间连编都不好编,吞吞吐吐半天,才自暴自弃说:“好看还不够吗?活到现在,能让我有冲动在初次见面就想把他画下来的人,温璨还是第一个。”
“你是学画画的?”温荣来了兴趣,“以前是在哪里学习?”
“自学。”
“自学?为什么?”温荣好奇道,“这么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以前住在哪里,都学过些什么。”
他又喝了口茶,温声道:“还有,按照年纪,小空你现在还是大学生吧?你在哪里上学呢?有没有开始在叶家公司任职?”
光看问话内容已经有些咄咄逼人了,可因为他语气过于自然和温和,倒变成了长辈的认真关心。
叶空想了想,问他:“想和温璨结婚,回答这些是必要的吗?我还以为我们有婚姻就够了。”
“当然不够。”温荣就像看着一个顽皮鬼小孩,带点纵容无奈的笑,对她说,“领证是够了,可是真的要结婚的话,我们总得确定你需要上哪些新娘课程吧?”
叶空:……
少女歪了歪脑袋,好像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温璨终于开口:“她不需要上课。”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叶空的五指,然后循着指缝交叉,变成十指相扣的模样。
温璨抬起头,乌云堆积的眼睛看向温荣,声音里含着冰渣:“当年妈妈受过的委屈,我可不会让我的未婚妻也受一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空觉得这一瞬间,对面那个老绅士的脸孔,好像轻轻抽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