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川停顿了一下,嫌恶地皱起眉头,将肩膀上的手拂了下去。
中年人立刻竖起眉毛,“臭老右!我跟你说话呢!别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
“反正每次结果都一样,你又何必多此一举?”谢临川语气平静地讽刺了一句,便要往前走。
这时中年男人一把扳住他的肩膀,猛地用力,将他拽了回来,“你他妈跟谁俩呢?谢临川,你认清自己的身份!就凭你这个成分,你也配跟我阴阳怪气的?”
“我成分不好,所以被下放到这里。但从没有人说过要没收我的钱,王建平,你们做过什么,你们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王建平听了,露出满怀恶意的笑容,“怎么,你还没死心啊?上次的教训还没吃够?”
谢临川的嘴角一下子拉直了。
王建平还觉得不够,凑近他低声嘲笑道:“你之前举报过孙主任,结果怎么样呢?人家在县里有人罩着,最后还不是毫发无损地调走了?现在的马主任比孙主任还厉害,你不照样拿他没辙!我劝你还是识相点,万一再换个更厉害的主任,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谢临川的脸上浮现一丝疲倦,“钱我会给你们,别来打扰我的生活。”
这一次王建平没有再追上来,任由谢临川离开了。
然而谢临川的心情已经被破坏殆尽。
王建平的话,勾起了他很多不好的回忆。
十六岁那年,他博士毕业,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世界却突然变了天。
他一个搞科研的高知,突然成了人人喊打的臭老右,每天游街示众,被那些狂热分子谩骂殴打,家里也被打砸抢烧地一干二净。
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一过就是三年。
好不容易武斗结束了,他又被下放到了乡下,开启了另一场炼狱般的生活。
大约是年轻气盛,他那时还没有被磨平棱角,竟然还天真地想过反抗。
王建平提到的孙主任,就是他激烈反抗的人之一。
像谢临川这种成分不好的人,往来的信件都要被密切监查。
孙主任作为管委会的人,总是能提前知道谢临川都收到过什么信。
谢父从国外汇款的汇款单也在其中。
这年头外汇是不能直接到普通百姓手上的,都是先寄汇款单,然后凭借汇款单去地级市才有的大银行兑换人民币和相应的侨汇券。
当然,这种事也要本人拿着证明身份的凭证去才行。
孙主任贪图谢临川收到的汇款,就找到谢临川,和颜悦色地说他给省里创造了外汇,要给他开介绍信,让他去省城取钱,改善生活。
谢临川经受了太多恶意,突然有人和颜悦色地对待他,难免会受迷惑,高高兴兴地取了钱回来。
可惜刚下火车,就遇到了晴天霹雳。
孙主任带着几个下属,疾言厉色地谴责他死性不改,说他改造这么多年还不忘小资习气,将他抓到了禁闭室,对他施加精神和身体上双重折磨,直到他主动把钱上交给了孙主任,才将他放了出去。
谢临川出去以后,明白一切都是孙主任的圈套,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他的钱。
于是就在第二次去省城取钱的时候,把举报信投了出去,举报孙主任贪污、滥用私刑。
没过多久,省里就勒令县里的领导下来视察,核实这件事。
那时谢临川还天真的以为有人来给自己伸张正义来了。
却没想到等来的是孙主任的保护神。
所有能够证明他收到过外汇的人,都支支吾吾不敢说实话,生怕被看作他这个老右的同伙。
最后,孙主任是调走了,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反而是他谢临川,被借着核实情况的名义反复审问了好几天,在审讯室里又渴又饿,疲惫至极。
而这一切,不过是更恐怖的噩梦的开始。
孙主任走了,新调来的马主任更是手段酷烈残忍。
一上任就立刻把周边所有成分不好的人收拾了个遍。
谢临川作为挑战了管委会权威的刺头,更是被着重针对,一连半年都没有过上一天安生日子。
直到他愿意乖乖地把取来的钱都上交给马主任,他的生活才勉强重归平静。
想到自己那半年受到的折磨,谢临川的唇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身体也微微地颤栗着。
这么多年,他终究还是屈服于命运,被磨平了棱角。
谢临川把手伸进口袋,摸了摸里面的信封,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他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能够结束,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他这样的人,是不配期待未来的。
谢临川的眼前浮现出薛忍冬笑容洋溢的脸,露出几分落寞。
他怎么敢肖想这些呢?
那会害了别人一辈子。
……
另一边,薛忍冬去了供销社,先把答应裴念的东西买了,随后才向售货员问道:“有没有运动鞋?”
售货员掀起眼皮瞭了薛忍冬一眼,“有一双回力的,要鞋票,八块七一双。”
薛忍冬问了鞋码,见自己能穿,就赶紧拿下了。
她现在算是打入黑市内部了,各种票都能搞到手,反而比较怕供销社没货。
回力的运动鞋在这时候是很金贵的东西,售货员看薛忍冬眼睛都不眨就买了,终于拿正眼看了她一回,问道:“还有上海那边的洗衣粉,你要吗?洗鞋洗得白。”
这东西在亮珠镇这种城乡结合部不好卖,售货员是看薛忍冬不缺钱,才问了一嘴。
“要一包吧!”
薛忍冬掏出钱包把钱付了,拿起东西走了。
她之所以买这双鞋,倒不是因为什么虚荣心。
毕竟二十一世纪的人,什么好鞋没穿过?也没必要在这上面有虚荣心。
薛忍冬买运动鞋,是打算重新开始健身了。
想到自己今天跑了十几分钟就喘得像要死了似的,薛忍冬就觉得,健身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否则下一次她来不及跑到僻静地方收东西就被抓住,那可就真的翻车了。
薛忍冬拎着东西往回走,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
她走了一段路,才终于一拍脑门。
淦!把自行车落在黑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