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霓旌问:“输赢如何判定?”
“每间孙公司按照行业的不同,净利润需要增加10%-50%不等,年初我会设定目标,三年后看谁先达标,若都达标,就看谁超额完成的多。”说着蒋明镜在铺着白色桌布的桌子上,用手指点了两下。
蒋霓旌在心里讥笑一番,怎么算他都很赚,恐怕不仅能把她三年亏空的钱赚回来,指不定还能翻个倍。她的好侄子果然是老头子亲手调教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今日一见,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手无寸铁的无知小孩了,城府深到她已经看不透他了。
蒋霓旌抿了一口酒,轻蔑一笑:“这个目标还不是你定的,到时候反悔怎么办?”
蒋明镜低头轻笑:“我说话算话,用人不疑,想必这次也不会再出现一个莱诺。况且,我不把您交代出去,还看在爷爷的面上多给您这一个机会,您如今还有和我谈判的余地吗?”
蒋霓旌平生没有受过这种气和委屈,况且还是自己亲侄子干的,脸上写满了愠色,可如今的她只能任人宰割,忍一时风平浪静,只能静待时机,生生忍住了怒意,咬了咬牙,应下了:“好,我何时回去?”
蒋明镜说:“尽快就好。”
后厨的老外服务生观察这桌的战况已经很久了,他只听得懂英文和简单的粤语,而两位贵客却在用中文争吵,他也不知道何时结束,只能从两人的神色语气判断,目前阶段暂时应该是爱与和平了。
赶紧出去上最后的甜品,走到餐桌前分别看了两人一眼,微笑道:“两位可以上甜品了吗?”
蒋霓旌没有说话,蒋明镜抬头微微颔首,他突然觉得有些累,该说也都说了,起身要走。
蒋霓旌极爱这家的肉桂苹果塔,可今日这样一弄,她也没了兴致,只等蒋明镜发话。
蒋明镜走到她身边,拍了她肩膀两下,俯身道:“姑姑,把我的那份也吃了吧,Bon appetit!”
蒋霓旌没地方发火,把餐叉狠狠地插在了苹果塔上。
……
出了门,半山腰一轮明月已经升到高空中,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地上,董叔紧跟着蒋明镜的步伐,能明显感觉到前面的人有些乏力,双手插着西裤裤袋,慢悠悠地走着,低头吐出一口浊气,好似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今天他全程观摩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最后不该听得他也识趣地走开了,只知道蒋明镜三两句话就叫他姑姑败下阵来。
他跟随蒋明镜多年,见过数次这样的场景,他总是不动声色地除掉一些人,集团的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却总是危机四伏,看似毫不费力,实际上他付出和舍弃的东西远比常人想象的要多,甚至包括亲情,可也只有他这样的身边人才能知道。
他瞧见月光清冷地洒在蒋明镜身上,高处不胜寒,最终也只有这清冷的月光陪他。
今天冯清开车,侍者知会了他,他把车子开到了门口,对着两人说:“蒋董,还回酒店吗?”
蒋明镜好似如梦初醒一般,反应过来摇摇头,“酒店的车还在吗?”
冯清看了眼:“在的。”酒店都有给到配车,但蒋明镜一直用自己在港城的车子,今天出酒店时却叫冯清坐酒店的车过来。
“你坐酒店的车回去,我晚上不住酒店,明天回来,不用跟着,也不用保镖。”
怪不得出门时他让他坐酒店的车,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冯清有些担心,毕竟人生地不熟的,可老板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无奈只好说:“那蒋董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我会马上赶过来的。”
“好。”
董叔把车子开下山,沿着海滨公路一直开到尽头,转弯后一座海滨别墅赫然在眼前,别墅外墙呈奶白色,围墙耸立又有树木遮挡,只露出小小一部分墙体,外面根本窥见不了里面的天光。
大门识别了车牌,自动开门。
大半夜的,管家没收到通知以为遭贼了,喊了保安出门,才发现熟悉的车牌。
正疑惑呢,瞧见车上下来的人,才喜笑颜开:“蒋先生,您怎么来了。”
“嗯,龚叔,好久不见。”他说着把钥匙给叫龚叔的管家。
董叔和龚叔也是许久未见,两人寒暄一番,董叔说:“什么都不用麻烦,今天就住一晚,让佣人铺个床就行了。”
龚叔说:“诶,好嘞。”
蒋明镜在主墅逛了逛,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没怎么变tຊ化,他都多少年没来了。
这套位于深水湾的别墅是他外祖年轻时在港城买的房产之一,送给了母亲,母亲过世后就继承到了他的名下。
别墅常年只有管家龚叔和两个佣人看管,从前母亲在的时候倒是常来度假。
龚叔是个极其负责任的管家又是个老古板,别墅一直都有佣人打扫,床品也是隔一周换一次,以防主人突然来临,所以蒋明镜可以直接入住。
这栋别墅冯清并不知道,从前只有董叔陪着他和母亲来,母亲过世后,干脆他就不来了。
佣人给他准备好各种必须物品铺好床铺,便退出了房间。
主卧推开阳台门,倚靠在宽阔的阳台,便能看到连绵的海岸线,远处一轮明月挂在海的中央,视线要远比那半山腰的会所来得开阔。
阳台上放着一把躺椅许是母亲从前来坐着发呆用的,他坐上去,躺着看着远处的风景,海岸线旁的棕榈树叶在海风的吹拂下不停摆动,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一般。远处树上不断传来蝉鸣,除此之外,深水湾的夜安静地如同深海。
楼下的灯已经灭了,想来龚叔已经停好车,大家也都休息了。
他看了眼手机已经是快12点了,瞧见一条短信:蒋先生,您睡了吗?
短信是晚上十点半发的。
他这才想起晚上董叔和他说的话,她叫他好好休息。
他没有打字的习惯,直接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铃声响了一会儿,才被接起,对面是浓重的鼻音,声音却是娇娇软软的:“喂。”
“睡了?”
他听到对面稀疏的被子声,顿了半晌,才开口:“蒋先生,您还没睡啊?”
“嗯。”
贺朝露顿了下,才说:“董叔跟我说你们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你有想要的礼物吗?”蒋明镜问道。
贺朝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问:“您在港城?”
"嗯,你想见我吗?”
“有点。”
蒋明镜轻笑一声:“早点休息,记得听赵姨的话三餐都要吃。”
“好,您也是。”
等挂了电话,他发现侧面玻璃窗窗的倒影里竟映出他微笑的脸,已经多久没笑了,尤其是在这万籁俱寂的一刻,孤独如同潮水般袭来,不留片刻的余地喘息。
他拿出很久没有抽的烟,这包烟还是冯清落在车上的,被他鬼使神差地拿了过来,看来是彻底戒不掉了。
他的房间没有开灯,只有月光映照着阳台,在地上洒下一片清辉,那忽明忽暗的烟头在黑夜里显得尤为明显,墙上的影子把夹着烟的男人的手拉得很长,从口中吐出的气形成烟圈一点点飘向天空,如同仙鹤周遭的云雾一般缭绕。
一支烟毕,他掸了掸身上的烟灰,在寂静的黑夜里突然兀自哂笑,走到如今,孑然一身,拥有高楼危塔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变成一抔黄土,碾作尘埃。
他突然又想起了贺朝露,他突然意识到她是怎么引起她的注意的,不是那副可怜见的红了眼睛的小兔子模样,而是那日为了家人她可以不顾安危与陈唯泽抗争到底的样子。
他与她很像,本质上都是跌在泥里的人,她的那些不服气,混乱的家庭,他都可以理解,可为何她偏偏不恨,她只看得到好,即便跌落尘埃她也哥哥的好从不在意贺家的恶,只往前看,凭什么,那些人难道不该受到惩罚吗?难道不该同他一道跌进泥潭里吗?
太干净了,他不喜欢。
第二日一早,他便叫冯清把工作整理一下,安排在两天内,剩余一周的行程硬生生压缩到了两天,叫冯清捏了一把汗,老板从来都是工作狂,怎么这次这么着急回去。
而在车上,老板突然开口问他:“冯清,你说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会喜欢什么礼物?”
冯清的脑子里还是新的医疗项目还有几项需要报批,哪些费用需要蒋明镜签字,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呆滞了三秒,讪讪一笑:“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年轻女孩无非是喜欢珠宝,名牌包包或是衣服?”
蒋明镜沉默片刻,冯清从车内视镜看了后座的蒋明镜一眼,八风不动,只那双常年充满寒意,淡漠幽深的眼睛,竟微微露出一丝暖意。
冯清思忖半晌都没猜透,从前他也帮老板买过这些给女伴,老板也从没问过年轻小姑娘喜欢什么呀,不过都是些奢侈品,怎么这回不同了?
“前几天去看的佳士得预览会,联系销售竞拍那个翡翠玉镯。”
冯清怔了片刻点点头:“是。”
蒋明镜落地已经是凌晨一点,董叔和司机候在VIP通道外良久,董叔是三天前先回来的。
蒋明镜让冯清坐另外一辆车回家,走之前问冯清:“拍品什么时候送到?”
“三天后。”
蒋明镜微微颔首:“好,辛苦了。”
冯清笑了笑:“应该的。”
司机问蒋明镜去哪里,他脱口而出景荣,可刚坐稳才想起来,董叔说贺朝露这两天没回家。
“改道去公寓吧。”
老李点头:“好的先生。”
市中心的高级公寓离公司比较近,是蒋明镜常住的地方,300平的大平层只有他一个人住。
下车后,董叔跟随蒋明镜把行李送到公寓。
蒋明镜摘了眼镜,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长时间的飞行和出差让他看起来有些疲倦,这里佣人只在固定时间过来,现下早已经没人了,董叔给他倒了一杯水。
他吐了一口浊气,问:“她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董叔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说是接了个慈恩寺的活,要做两尊佛雕,忙不过来就宿在学校了。”
“嗯。”蒋明镜应声问:“不是给她在别墅建了工作室吗?”
董叔:“这不还没完工吗,有保镖看着这两天她确实早出晚归没什么异常举动。”
“还有,就是……”董叔“就是”了半天还是三缄其口。
蒋明镜抬眼,说:“怎么了?有话直说。”
“先生,其实女孩子生气,也不是非要讲一个道理,有时候哄一哄就好了。”
旁人以为蒋明镜万花丛中过,可只有身边人董叔知道有哪些是逢场作戏,除了那个初恋,他又何曾对其他人真心过。
董叔说这话时想到了董嫂,至少董嫂就是这样,哄一哄就好了。
董嫂年轻时因为生病摘除了子宫,那时他的岳父还以为他会不要董嫂,可董叔怎么舍得,她生了病已够可怜的了,他在岳父面前发誓,董嫂是他的妻子,是他要照顾一辈子的姑娘,他绝不会因为病痛抛弃她。
两人没有自己的小孩,又看着蒋明镜长大,已然把蒋明镜当作自己的孩子了。
好不容易来个他真心喜欢又不错的姑娘,自然不希望他们心生嫌隙。
可他瞧着蒋明镜在生意场上虽然杀伐果断,在感情上却尤为迟钝、甚至麻痹,从前又经历了那样的事,自然更是不相信感情的。
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董叔看得清蒋明镜的心意,只担心他自己恐怕还在云里雾里,伤了人家姑娘,感情之事最容易追悔莫及。
蒋明镜打发董叔回家,等洗完澡,想给贺朝露打个电话,一看时钟已经凌晨两点了,还是算了,只发了短信,叫她明天回景荣住。
另一边,贺朝露子自接了蒋明镜的电话,便明了他并没有生气,松了一口气。
许多事情急不得,她只能等他回来再说。
被打扰后,她有些睡不着,起身走到窗前,打开房间的里唯一的那扇窗,窗外又凌乱地下起了雪,她侧身看着窗外的雪,看到院子里建到一半的木屋被铺上了一层“白糖”,才露出些白天看不见的恐惧来,她明白这是一场走投无路的豪赌,她无路可退,她只能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