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
“嗯,这个姓氏不常见吧,所以找到他并不难,只不过他并不姓恶,因为‘恶’是他妈妈的姓氏。”
肖树看着窗外瑟瑟摇晃的树枝,那些堆叠的枯叶正仓皇地被风卷落,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他叫郑朗,80生人,家乡在内蒙的定海,一个说出来都没有几个人知道的小县城。郑朗的父亲郑振峰是当地一所中学的体育老师,母亲没有工作,是个家庭主妇。但据郑家的邻居说,他母亲恶青曾经是省城水利局的一名工程师,后来因为和郑振峰相恋怀孕,才辞去工作,跟随男方回到他的家乡定居。”
“两个人刚结婚的时候还是很恩爱的,毕竟他们是那个年代少有自由恋爱,不然恶青也不会甘愿放弃事业远嫁他乡。可是后来随着郑朗的出生,家庭矛盾却逐渐凸显出来。恶青的婆婆是位典型的农村妇女,没有文化,却热衷于插手小家庭的所有事物,尤其是和孩子相关的事。恶青当时刚刚生产,还处于一个激素水平急剧下降精神不稳定的状态,所以和婆婆难免发生摩擦。”
“其实只是一些琐事,但两人彼此挤兑互不相让,一个觉得长辈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一个认为对方胡搅蛮缠。郑振峰难免被牵扯进来。双方都找他倾诉评判,他却两边都不想得罪,所以到了最后,变成了家庭矛盾的出气筒。”
“后来这件事以婆婆一怒之下回老家而告终,可夫妻关系却因此降到了冰点。郑振峰抱怨恶青赶走了自己的妈,恶青却说他只会和稀泥,从来没有站在她的角度着想过。虽然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夫妻关系有所缓解,但终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你侬我侬毫无芥蒂的日子。”
“对了,邻居还提供了一条线索,郑振峰这个人,偶尔会出入小区附近的按摩店和洗头店,被熟人撞到后,虽然表面上会不好意思,但并没有在行为上有所收敛。而他和恶青的婚姻破裂,也就是出在男女关系问题上。”
“郑振峰出轨了,在郑朗八岁那一年。对方是个洗头店小妹,名叫柳云,年轻、泼辣,和内敛古板的恶青完全不同。一开始郑振峰没准备和这样一个女人发展长久关系,只是他没想到,柳云竟然会自己找上门,把她和自己的丑事没有半点遮掩地告诉了恶青。”
“据邻居说,柳云当时隔着门向恶青描述她和郑振峰上床的种种细节,声音高亢,绘声绘色,整栋楼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后来才想明白柳云不要脸皮的原因:她知道恶青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若丑事不出门,或许她会为了儿子和自己的体面隐忍下去,咬碎牙齿活血吞,可若这件事一旦变成人尽皆知的丑闻,她是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心里的那道坎的。”
“果然打那以后,邻居们便很少见到恶青出门,连郑朗也不再下楼和别的孩子玩。可是那段日子,郑家的冲突却是没有停过的,尤其是在半夜,两口子经常会大打出手,闹得左邻右舍不得安宁。其间,柳云又找上门几次,恶青不开门,她就在楼道里用言语刺激她,说郑振峰又去找她了,说两人在床上多么契合,说恶青脸皮厚比城墙,明明早就没有感情,还要死抓着男人不放。”
“邻居们当时都以为,以恶青的性子,一定会选择离婚,只是她现在还处在受刺激后的迷茫阶tຊ段,一时还没回过味儿来。而郑振峰的不作为和放任,也是在倒逼恶青主动放手。他不见得多喜欢柳云,只是在日复一日的吵架和冷战中,心里最后一点热情也被消磨殆尽。他想明白了一个问题——他早已厌倦了身旁的女人,与她分开对自己而言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恶青会用那样一种决绝的方式来回应生活带给她的磨难和羞辱。”
“她自杀了,用皮带把自己吊死在衣柜里。尸体被发现那天是个盛夏的中午,对门的邻居买菜回来时闻到一股奇怪的臭味儿从郑家的门缝里传来,忽然觉得有些不安,因为那几天郑振峰出差去了外地,已经多日没有回家,而郑家这么多天一直都大门紧闭,没有一点动静。”
“邻居拼命敲门,里面却没有人回应,他越想越怕,于是先给郑振峰去了个电话,然后着急忙慌地报了警。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那股浓稠的尸臭味终于得以毫无阻碍地飘散至全楼,而卧室衣柜里的那一幕景象更是让见过它的人毕生难忘。”
“因为气温过高,死了几天的恶青身体已经膨胀了,颜面肿大,眼球凸出,尸斑遍布,异常骇人。可与尸体一起待在衣柜里的郑朗,却抱着母亲的裤腿睡着了,面容平静,像是在掉进了一个悠长静谧的梦里。”
“被警察抱出来的时候,郑朗刚醒,睡眼惺忪地喃喃着:我是勇士,我不怕……”
“恶青死后,郑振峰带着郑朗搬了家,后面的事情,我们是从当地警方那里得知的,是一件由医院报警的虐待儿童的案子。”
听到这几个字,辛夏心“咯噔”一声,想起那人脑袋上纵横交错的伤疤,脱口而出道,“他被柳云虐待?”
肖树点点头,“恶青死后没多久,柳云就搬到了郑振峰的新住所,不过两人一直没有结婚,只是同居关系。郑振峰的工作较忙,所以郑朗基本上都是柳云在照顾,那女人心里怨恨郑振峰不和自己结婚,所以便经常拿郑朗出气。警方的案卷里说,郑朗身上的新旧伤口大约有三十多处,有的是用剪刀剪的,有的是用火钳烫的,而最严重的一次,也就是医院报警的这一次,则是被硫酸烧的。”
“案发当晚,郑振峰出差回来没有回家。那段时间他迷恋上了歌舞厅,更准确的说,是歌舞厅一个年龄比柳云还小两岁的女孩子。柳云拨了一晚上的传呼机他都没回,所以便把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发泄到了郑朗头上。她先是给郑振峰的传呼机发了一条消息:二十分钟,你再不回来就没有儿子了。等到时间到了,郑振峰没有回家,她便把已经睡着了的郑朗扯到卫生间,把用来刷厕所尿垢的硫酸浇在了郑朗的头顶。”
“好在那瓶硫酸只剩下了一个瓶底,腐蚀掉了郑朗的头皮后,并没有流到他的脸上。郑朗奋力挣扎,撞上柳云,硫酸的强腐蚀性把她的下巴颏烧黑了一片。柳云恼羞成怒,冲到厨房拿了把刀,在郑朗的血肉模糊的头顶重重划拉了几下,其中一刀,顺着额头切断了他的眉骨。”
辛夏听完这段,许久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听肖树道,“怎么,同情他了吗?”
她摇头,“自己的不幸永远都不能成为残害他人的理由,不过我很想知道柳云和郑振峰的结局,尤其是郑振峰,毕竟他才是悲剧真正的源头。”
“柳云被判了八年,坐了三年牢后,因为在工厂劳动时突发哮喘,死在狱中。郑振峰在郑朗出院后把他送回老家,由奶奶抚养,自己则又娶妻生子,现在还住在定海,每天的生活和普通的老年人没有什么区别,送孙子上学,买买菜,溜溜鸟。所以辛夏,你不同情他是对的,他真正的仇人还活得好好的,却把别人的人生毁得满目疮痍。”
辛夏扭头看向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手指隔靴搔痒地去安抚石膏下突如其来的一阵疼痛,“他......为什么要杀敏敏?”
“死在他手上的不只敏敏一人。”肖树认真地望向辛夏,“这次曹叔叔他们到定海找到了郑振峰,提取了他的DNA,发现它和多起案件现场提取到的嫌疑人DNA高度匹配。另外还有四起案子,虽然犯罪嫌疑人没有在现场留下血液痕迹和毛发等证物,但通过犯罪手法和受害人的死亡原因,也基本能判断出凶手就是郑朗。”
“至于他为什么要杀死敏敏和这么多人,警方推断,应该和柳云有关。或许是他们的长相和行为让他想起了自己的不堪的过往,触碰到了他脑袋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所以才招来杀身之祸。”
辛夏在心里描绘记忆中敏敏的模样:她性格内敛,文静害羞,遇到搭讪的异性,经常还未说话就已经先红了脸。她想不明白敏敏和柳云有什么相通之处,还是说,她根本无需徒劳地寻找被害者们的相同点,因为或许那人只是当时恰巧被心魔摧折,所以此后,他看到的任何一个人都有柳云的映射。
“你不是她。”辛夏凄然一笑,“我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