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把碗搁在小几之上,不慌不忙站起身,慢悠悠用帕子擦了手。
“老奴是大夫人院中的,奉命来伺候二少爷用饭。”
万馨儿冲上前,见小几之上竟是碗还在冒热气的馄饨!
她一把抓住楚逸的胳膊,小脸顺势凑到他面前:“二少爷?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二人近在咫尺,看着那白皙的小圆脸,楚逸连呼吸都凝滞了片刻,思绪短暂地被万馨儿眼中的担忧冲散,下意识去看万馨儿抓他双臂的手。
“脸上倒无碍,脖颈和胸前湿了大片!”万馨儿掀开一瞧,通红一片!
她抬头看着楚逸,目光复杂。
怪不得那老妇手中垫着手帕,这根本就是有意为难!
她焦急询问:“还疼吗?”见楚逸低着头没说话,身子紧绷,又温声问道:“可是疼得很了?”
怪不得上一次瞧见馄饨他是那种反应!
万馨儿越想越气,转身端起馄饨直接冲老妇泼去。
“啊!”
一声惊呼,老妇愣在原地,她怒目圆睁,好似丢了三魂七魄,好半天才开口大骂。
“哎呦!要死了!”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一个残废一个破落户家的女儿!你们也敢打我?我呸!”
那老妇根本没想到万馨儿敢反击,此刻老脸通红一片,衣裳湿了个十成十,气愤之下抬手向万馨儿脸颊扇去!
楚逸一愣:这丫头为了他要与大房为敌吗?她不是大房的人?还是她故意这样做,好博取他的信任?
眼看万馨儿就要挨打,楚逸还是撑起身子去拉她的手,可下一秒,万馨儿悄无声息往后退了步,轻飘飘躲开了巴掌。
老妇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万馨儿却敏捷地闪到她身后,纤细的手臂一拧,老妇便被制服,嗷嗷叫个不停!
“哎呦!哎呦!要杀人了!老奴是大夫人的陪房,二少奶奶打老奴就是打大夫人的脸!”
万馨儿杏眼一拧,拎着老妇丢到了门外,还学着老妇的模样往地上啐了口痰,双手叉腰站在门前:“我不管你是谁派来的,总之你虐待我夫君我就要你好看!”
杏眼一扫,抄起扫帚冲上前,把那老妇捅到了门外。
“以前我不在只能任由你们欺负夫君!可今时不同往日,若再敢来造次,来几次我就打几次!我管你是谁的陪房?便是告到老太太那我也占理!”
此刻,不仅站在一旁准备随时拉架的百福愣了,连带着床上的楚逸也坐起身子探头向外张望。
她……竟然唤他夫君?
她……竟然拄着扫帚替他撑腰?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楚逸眼眶酸得厉害。
他做梦也想不到,那副单薄瘦弱的身躯,那个被别人派来要取他性命的人,竟会说出这种话!
自五岁后便没人这般维护他了……
楚逸眸光晦暗不明,不自觉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他定是疯了,竟然想从那个要取他性命的人身上汲取温暖。
可下一秒,万馨儿提着裙角风一般冲到他床边,看着他湿了的衣襟神色复杂,半晌,红唇微动,语调温软:“你……还疼不疼啊?”
她顺势坐到床边,拿起帕子帮他轻轻擦拭,温热指尖无意碰触皮肤,楚逸只感觉热气顺着脖子冲到了耳尖。
万馨儿一愣:“怎么连耳朵都红了?那老妇心真狠,明白脸上容易被人发现,就往你身上使坏!你怎么也不出声,任由她欺负你呢?这些年你都是这样过来的?”
这样近的距离,楚逸清晰地看到她眼眸中的心疼和不忍,他虽面不改色,可手指却攥得更紧了。
“皮肤这样红,怕是要起水泡!百福!快去拿香油来!”
见楚逸任由自己涂药,乖得仿佛变了个人,只是他眉宇微皱,面色苍白,万馨儿想也许是自己手力度重了。
一边放轻力度,一边温声哄他。
“我知道这会儿有些痛,但二少爷千万忍着些,不然回头起水泡可要遭罪了。等涂完药我给你做好吃的,你知道我的手艺不错不是吗?想吃些什么?”
楚逸低着头,偷偷去瞄万馨儿,她一身青衣,头发随意挽起,没带珠翠更未施脂粉,就这般温声软调哄他,仿佛他是个三岁孩童一般。
来!把药喝了,喝了药再吃颗糖就不苦了。
天知道这点疼痛与他过往遭遇的那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而万馨儿帮他上完药,竟真在屋里忙了起来,好一会儿端了碗面搁在了他床前。
她杏眼微弯,灿然一笑:“快吃吧,已经晾凉了。”
“二少爷放心,这是我亲手做的面,没毒。我还叫百福去回了老太太,以后咱们自己做饭,不叫外人送了。”
而她则一如既往坐在了门槛上。
那是碗洋柿子鸡蛋面,万馨儿吃得很香,比三房没规矩的小女儿还要豪放些。
楚逸嘴角不自觉弯了弯,不管万馨儿到底有什么目的,至少在刚刚那刻,她的维护、关心和担忧,不是作假。
“怎么不吃啊?二少爷不饿吗?还是不喜欢?”
“手疼……”
刚踏进屋想询问情况的百福默默收回腿:老天爷啊!他家少爷竟然会撒娇了!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
楚府人多嘴杂,万馨儿刚才在院中又是大声训斥,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
老太太沉默不语,面色凝重,可当张妈妈说起万馨儿她这才抬起了头。
“她竟还有几分功夫在身上?”
老太太浑黄的眸子逐渐分明。
“不仅如此,二少奶奶还用扫帚将大夫人的陪房直接赶出了门外!当时好多路过的女使都瞧见了,还放话来几次就打几次!”
“那孩子当真这样说?看不出来她倒是个厉害的!”老太太脸上总算多了几分笑意:“当年那件事老婆子我不好多管,谁想到阴错阳差,岳氏倒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张妈妈躬身,掏出块绣帕递到老太太面前:“奴才派去的人回了话,说自从万家落魄了,一家三口都靠二少奶奶卖绣品挣嚼用。”
“两年前二少奶奶生了场大病,整整三日高烧不退,那万家婆子是个黑心肝的,没给医治。”
张妈妈轻叹:“许是二少奶奶年轻,硬扛了过来,可自那时起眼睛也叫烧坏了不能做活,只能女扮男装在丰乐楼外当闲汉赚些银两养活那祖孙两个。”
老太太猛拍桌子:“天杀的婆娘,万家好歹也是曾是名门望族,怎能这样作践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