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索卡几年前离开哀弄村, 随他的阿亚去外界游历,不管他到达何地,一定会给碧珣寄信告知他的现状。除此之外, 瞧见好玩的小物件和有趣的话本子都会一同寄回去。
他曾经多次询问阿亚什么时候能够回去哀弄村,他真的很思念碧珣。可是父亲都会一脸沉重地告诉他, 他们还没赎清身上的罪孽, 不能回到巫山。
可是当他追问到底是什么罪孽时, 阿亚又会闭口不谈。
直到徐川柏带人包围他和阿亚的房间时, 他才终于知晓真相。
“好久不见啊, 临崖先生。”徐川柏笑嘻嘻地看着被压在地上的两人, “上次见面我才五六岁,如果不是兄长偶然提起,我都快忘记您了。”
“阿亚……”阿索卡一脸惊恐地看向临崖, 却见他垂着头一直不肯说话。
“少年, 你可是一脸疑惑呢。”徐川柏打了个响指, 他身后走出来一名年长之人, “就让冯先生来解答你的疑惑。”
阿索卡目瞪口呆地听着这一切,完全不敢相信那会是阿亚做出来的事。
“阿亚!这都是假的,”阿索卡扑上前想要抓住他,却被那些侍卫狠狠压在地上, “你说啊!”
见临崖一直没有回应,少年绝望地趴在地上, 眼泪顺着眼角落在满是灰沉的地上。
“阿亚……你说啊,是假的……
“为什么啊?为什么你想毁掉哀弄村!明明阿曼的死跟哀弄村没有关系, 明明……”
“闭嘴!”临崖终于有了反应, 他闭上双眼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哀弄村!如果不是他们, 她也不会……不会死。”
阿索卡眼里光亮尽失,“阿亚……”
原来临崖曾经是临天门培养的杀手,二十年前他被任命寻找巫神后代。
花费几年时间,他终于寻见巫山。可是巫山危险重重,光是逃出那个石阵就让他身负重伤。
但他分外兴奋,因为他知道,他就要寻见巫神的后代了。他离巫神的后代,只有一步之遥。
然而他昏迷在山间,本以为会被野兽啃食殆尽,结果醒来却看见干净整洁的竹屋和……带着温柔笑意的脸。
他毫无意外地和那名救了他的少女相爱。
没有见过光的人只想狠狠抓住光。他背叛了临天门,和她成亲,诞下阿索卡,过着宁静温馨的生活。
然而四年前,他的妻子因为哀弄村离世了,他恨,他恨哀弄村的每一个人,他要让每一个人付出代价。
所以他一直带着阿索卡在外游历,一来是让他见识不同巫山的景色,二是让临天门主动发现他们。作为叛徒的他,实在没有颜面主动去联络临天门。
他要赎罪,为了曾经,为了背叛,为了他的妻子。
“为什么……”阿索卡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阿亚,他有气无力地问道徐川柏。
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寻见巫山,为什么要把他们全部带来临天门。他不明白,明明放蛊婆和杀魂人也有临天门想利用的能力。
“好天真啊,阿索卡。你一定还会想临天门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肯放过你们。”
“毕竟,仅凭你们是巫神的后代这一点,就会让多少人心生好奇。更何况……”徐川柏说到一半停下来看向站在后方的冯先生,冯先生给了他提示后又转过头继续道,“更何况你们同时会蛊术巫术,若是被各门派利用起来,那便是最厉害的杀手锏。”
阿索卡满眼恨意地看向徐川柏。
“别再天真了小子,”隐在黑暗中的冯先生开口道,“就算没有我们临天门,也会有浮沙派、休鹤楼和江湖其他大大小小的门派寻你们的踪迹。”
“只要江湖还有巫神后代的传闻,只要你们真的存在于世间,就会不断有人寻你们的踪迹,一切都只是迟早之事。”
徐川柏没有出声,任由冯先生继续说服阿索卡。
“可你也该庆幸如今是我们临天门寻见你们,毕竟我们不会杀死全村人。若是其他门派,那就实在难说。”
“你们什么意思!”阿索卡猛地抬头,起身想要挣开铁链,却又被狠狠弹回墙壁,手腕渐渐流下鲜血。
徐川柏夸张地笑,“因为我们最擅长杀鸡儆猴。”
*
“好累啊——巫慈。”巫冬九仰天抱怨道。
巫慈侧过头看着玩弄他头发的巫冬九,轻笑道:“为什么?”
巫冬九趴在他的背上,“太无聊了,我觉得现在身心疲惫。”
似乎是被巫冬九这番话逗笑,巫慈喉间发出短暂而急促的一声笑。
“笑什么?”巫冬九伸手扯住巫慈脖间的银饰,“再笑我就把你杀了。”
巫慈配合道:“阿九大人饶命,小的还不想死。”
巫冬九轻哼一声,随后松开拽着巫慈的手,乖巧地靠在巫慈的肩膀。
“巫慈。”
“嗯?”
“我最近又在做梦,每次都记不清,可是醒来心里总是难受。”巫冬九神情娇憨,轻声向巫慈抱怨道,“而且,我感觉很不安,直觉告诉我要发生什么。”
巫慈沉默一番,而后轻声安慰道:“阿九,那些只是梦。现实和梦境是相反的,梦中让你难过痛苦的事都不会再发生。我也会好好保护阿九。”
巫冬九轻轻点头,巫慈声音轻柔得像是四月里的春风,总是轻而易举地抚平她心中的不安。她对巫慈的依赖,也在无意识地增加。
“可是阿九,”巫慈声音忽地沉下来,“没有谁能护着谁一辈子。只有自己变得强大,才能……”
“才能守护好自己,守护好身边的人。”没等巫慈说完,巫冬九已经补充。
她嘟嘴轻声道:“大巫师,你说了这么多年大道理,我耳朵都要听起茧了,你自己不会嫌烦吗。”
“再者,我一直都很强大。”
巫慈垂眸轻笑,“是啊,阿九一直很坚强很强大。”
“什么时候才能到蝴蝶妈妈的山洞?”巫冬九仰头望天,“天都要黑了。”
巫慈思索片刻后,诚恳道:“天黑之前。”
“啊?”巫冬九不满地掐住巫慈的脖子,“巫慈你这不是说的废话吗!”
如巫慈所言,两人在彻底天黑前抵达蝴蝶妈妈的山洞。祭拜完蝴蝶妈妈,两人寻见一片空旷的地准备休息一晚,明早再去祭拜在另一座山头的巫神。
这样一来,三神的祭拜仪式就完成了,她就可以回到哀弄村。
出来这么多天,她还是很想念阿曼阿亚和碧珣的。况且回到哀弄村之后,心中的那股不安应该也会随之消失吧,巫冬九想。
“阿九。”
闻声巫冬九回头,巫慈直起身走到她身边,“早点休息吧。”
“你呢?”
巫慈轻轻抚摸她的头顶,“我守夜。”
巫冬九疑惑,“你不想和我一起睡吗?”
巫慈有些无奈地捂着脸,可嘴角却带笑,“我能理解为阿九这是在邀请我做什么事吗?”
“才没有。”巫冬九猛地站起来,转身朝方才巫慈铺好的地铺走去。
她本来是没有睡意的,也不太想睡觉——梦里总是很不舒心,可是一躺下她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确定巫冬九完全入睡之后,巫慈才起身往洞外走去。他的身影逐渐隐入黑暗之中,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火光,尖叫,哀鸣。
巫冬九很清楚自己在做梦,可是这次却比以往梦中看得更加清晰。
哀弄村内一片混乱,房屋上燃着熊熊烈火,村民慌乱地逃跑,可是下一瞬却被刀刃刺穿胸口。
“不愿归顺,那就一个不留。”
“是!”
巫冬九顺着声音转身看去,却只能看见一群蒙着脸的黑衣人。
哀弄村的杀戮还在继续,夫妻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等待死亡,绝望的人转身毫不犹豫地跳入火海,小孩坐在地上哭泣却被瞬间割下头颅。
屠杀,这分明就是屠杀。巫冬九垂在身侧的手不断地颤抖,双腿就像灌了铅般沉重。她甚至无法操控它,只能流着泪、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等待死亡,她也在等待死亡。
土地渐渐变得湿润,鲜血将土地也染成了一片红色。火光飞天,甚至照亮半边天。
红色,红色,火焰是红色,鲜血是红色,巫冬九目之所及全都是红色。
“阿九!”
是巫慈的声音,她转身看去,只见他胸前插着一把长刃,单膝跪在地上。他一身血色,巫冬九甚至不知道哪些是他的,哪些是敌人的。
“巫慈……”巫冬九声音颤抖地唤他。
“跑……”他抽掉刀刃,反手挡住敌人的剑,转头急切道,“快跑!”
双腿终于恢复知觉,巫冬九踉踉跄跄地朝山谷内跑去。跑,不停地跑,树木在她的眼中化为一片虚影,风声在耳边呼啸。
她要跑,听巫慈的,她要跑,她要离开。她要用尽全力地跑。
巫慈,巫慈……
*
山中的夜晚格外寂静,甚至听不见虫鸣鸟叫,寂静得让人异常心慌。
“取走寄给阿索卡信的人已经被活捉。”
巫慈点点头,“可有套出什么消息?”
“是,我们目前知晓阿索卡被徐川柏关押在地牢之中。”暗卫将一封信递给巫慈,“只是临崖先生,暂时没有消息。有可能……牺牲了。”
巫慈面上无悲无喜,“想要完成这项计划,总会有人死亡,这是必然之举。”
所以四年前,他才会用临天门的毒药误导他,让他以为临天门发现他的踪迹,这是临天门报复他的举动——他的妻子缠绵病榻多月,那瓶毒药直接送走了她。
巫慈还记得那时的临崖有多么愤怒,他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扔到树干上,而如今树干还留着那日的裂缝。
“为什么!为什么!”临崖狠狠踹了他一脚,“你这个临天门的走狗。”
“对不起,”巫慈进气少出气多,“我也想离开临天门,我也好痛苦,我想报复他们……”
话落,他用一把匕首捅向自己的心口,“我想赎罪……”
闭眼前,他看见临崖惊恐而瞪大的双眼。
虽然那时差一点就死掉,但还好他赌对了。
临崖和阿索卡成了他棋盘中的第一步棋。
巫慈忽地轻笑一声。
暗卫心底有些发慌,“我们也按照您的吩咐,杀了那取信之人,派人易容潜伏在徐川柏身边。”
巫慈垂头专心看着书信的内容,声音淡漠道:“不必救出阿索卡,只要保证他不死就好。”
这盘棋他下了四年,也该结束了。
巫慈抬头看向暗卫,“至于崇蕴那边……”
“巫慈!”巫冬九惊慌的声音从山洞内传来。
暗卫瞧见巫慈眼瞳骤缩,面上涌出难见的惊慌。
难道……糟了!
巫慈慌忙地朝山洞内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