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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洲万妖窟这些妖魔鬼怪们向来没个正经模样,对熟悉的人更是会百般调侃,专拿一些恼人的事情来说,只是眼下却有些不同,任谁都听得出这年轻男子语气的认真,看上去像是在叙旧,但仔细一听,却是在帮自己的兄弟将那未曾言说的心事尽皆说给面前的姑娘听。
  他说完之后,身后那群人也罕见地没有起哄取笑什么,不过是一脸揶揄地看向了难得会乖乖闭嘴站在那里的奚夷简,心道世道真是变得太快,连这等稀罕场面都能一见了。
  不过说归这样说,那男子到底还是顾忌着奚夷简的脸色,笑道,“大哥离家甚久,可曾想念过家中兄弟?”
  “怕是见了嫂子就把咱们忘光了。”听儿依偎在自己丈夫的怀里,幸灾乐祸地偷笑了两声。
  他们夫妻一唱一和,奚夷简懒得理会,只是拿手指了指那说话的男子,对着身边的姑娘介绍道,“之前说过的,我弟弟风院。”
  说是弟弟,其实对方比他还要年长。
  容和和也听他说过这些事,知道他最初隐瞒年纪与此地妖魔为伍的故事。世人都道妖魔诡计多端,却不知妖比人更重情义。义结为兄弟,以血为契,从此便是一家人,连血脉都有了不可分割的联系。当年的奚夷简也曾对这几人有过救命之恩,再加上他们横行炎洲的岁月里,但凡有大事小情,都是奚夷简出头露面,无论年纪,这一声“大哥”,几人倒是叫得心甘情愿。
  而容和和还记着风院的气息,却是源于三百年前的一桩事。那时她尚在沧海岛清修,师父金枝夫人待她不同,不叫她与其他弟子一起修炼,而是将沧海岛上景色最美、最宜修炼的曲和亭给了她。那曲和亭临水而建,除了婢女之外,便只有她一人在此。她自小这样生活,也未觉得有何难处,更是谨遵师父吩咐,从不见外人。
  直到有一日,她察觉到了两个不同的气息,有别于这沧海岛的任何人,但却不像是带着敌意。在此之前,也有人好奇过金枝夫人的爱徒长着什么模样,试图来这曲和亭看她,但那都只是出于好奇之心,而且更多的人还是金枝夫人的朋友。渐渐地,她便不再贸然出手,只在对方试图接近时,以自己那极高的道行震慑住他们,使人无法上前一步。
  可那一日的两个来者道行很高,高到让她掀开了挡着自己的那道水雾屏障向外看了一眼,那淡淡一瞥的神情被来者尽收眼底,她未出手,便见那两个身影匆匆离去,从此再未出现。直至不久之后,她被自己的丈夫告知两人早在曲和亭便已相见,才知晓了当日的真相。
  只不过那时的奚夷简只说自己与兄弟是为了沧海岛宝物和法术前来,却从未提及,当他在曲和亭看到那个避世清修的姑娘时,心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正如风院所说,世人都道奚夷简费尽心思、丧尽天良,只为沧海岛异术法宝才做出了许多为人不齿的事情。但却无人得知,这年轻人在第一次见到沧海岛的欢喜姑娘之后,煞费苦心再登沧海岛时换上了怎样的心情。
  偷东西?
  奚夷简想要什么东西,哪怕是用那见不得人的手段去抢,他也要比旁人坏得坦荡一些,从不支支吾吾,何况是到了最终离开时也未带走任何宝物。
  到底偷了什么?他偷走的唯有那姑娘的满腔情意。
  只是两人夫妻十年,那么多次互诉衷肠的机会,偏都未说出这段前缘,到底是羞于开口还是什么……唯有他自己心里才清楚了。
  如今重见风院,又再次提到了当年之事,也并非没有忐忑,介绍过后便傻傻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姑娘。
  说到底,这还是成婚之后他第一次带自己的妻子见过家里的人。哪怕已经时隔了三百年,心情也绝不会因此而变得平静。
  而更让他捉摸不透的是容和和的表情,这姑娘自从风院开口之后,便一直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哪怕这是她一贯的神情,可是时至今日,从未有过这样经验的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判断她现在的喜怒。
  或许是见他的表情透出了一丝不安和尴尬,刚刚才闹了一通的听儿主动开口打破了僵局,“大哥好不容易回来,还是回家说话吧。”
  这片杏林是他们为外人设下的障碍,如今几人都出现在这里,风院甚至是刚刚从床上起身便现了身,不过是因为听闻了奚夷简将要回来的消息,急匆匆地赶来相见。
  而他们生活的地方,还在这林子后面。
  奚夷简瞥了一眼容和和的神情,见她没有抗拒之意,这才应了一声。
  只是这姑娘虽愿与他走进这恶名远扬的万妖窟,却始终离自己的师兄更近一些,两人低低说了几句话,明显是将奚夷简排除在外的。
  这一幕落在几个兄弟眼里,自是惹得几人一阵不忿,听儿也不禁悄悄扯了相公的衣袖一下,挤了挤眉眼。
  风院比她沉稳许多,示意她先不用替大哥不平,自己的目光则在容和和与嵇和煦身上淡淡扫过,心里转过几个念头,刚要开口说话,转瞬间却被奚夷简扯住了胳膊,后者也不说话,只是对着他淡淡一笑,然后摇了摇头。
  这笑里自然是带着些无奈与不甘的,可更多的还是胜券在握的信心。
  风院立时便收了替他从中斡旋的念头,揽过妻子,在她耳畔低低地说着,“大哥的事什么时候需要咱们替他费心了?”
  “可咱们也不能看着不管啊!”听儿非但没被他劝动,反倒萌生了一股子莫名的斗志,半眯着眼睛想了半天,忽地一笑,“咱们自己人不插手不就得了。”
  风院刚想提醒她一声,这地方都是自己的人,可他又是何等的聪明,转眼便想出了她要做的事情,失笑道,“真不知道你是要帮大哥还是害他。”
  言罢,扭头对着已将他们对话听个七七八八的奚夷简说道,“大哥久未回来,恐怕不知最近家里来了个新人。”
  家里的新人?
  奚夷简的心思本还在容和和身上,听了这话也不由提起了一丝兴致。
  他自然明白风院口中的“家里”是什么意思。这炎洲之大、妖魔之多甚至有万妖窟一说,势力也分了许多,可是只有眼前这几人能称得上称霸一方,他们手底下的精怪遍布了整个海内十洲,但只有这杏林之后的一座高山能称得上几人的家,将他们与别个妖怪还有手底下的人分隔开。
  他们说家里来了个新人,便等同于说他们几人之中又多了一个能称兄道弟的人。
  这种大事,竟然始终没听到半点风声,实在是让奚夷简觉得诧异,不由问了一句,“哪里来的妖魔精怪?”
  听儿很快接上一句,“是个傻子。”
  说完,便感觉另外几人的目光齐齐投过来,看得她一阵委屈,“明明就是。”
  风院实在是无奈,又不知该怎么纠正她,干脆轻轻捂上她的嘴叫她先别说话,自己亲自说道,“大哥你见了便知。”
  “那……”奚夷简本想说那不如现在就去见见,可这话才出了口,便只觉得手上传来一阵温热,竟是被身后的人扯住了。
  他几乎是带着诧异回过了头,便见身后的容和和静静地看着他,却未因为他的动作而松开扯着他的手,反倒握得更紧了一些。
  两人尚未说话,那几个瞥见这一幕的年轻人已经忍不住无声地笑作一团,互相捅捅胳膊,挤挤眼睛,用那极轻的声音偷偷说着,“我没看错吧,大哥他脸都tຊ红了……我还以为我到死都看不到他这副神情。”
  听儿更是故意捂上了眼睛,在指缝后笑着说别人,“真是少见多怪,更难为情的事哪能叫你们看见。”
  他们说话时没有半点顾忌,好在容和和与奚夷简打交道这些年里越加淡然,脸上没有半点波澜,仍专注地看着面前的男子,然后无言地偏了下头。
  奚夷简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转身一瞥那些看热闹的人,不用他多说一个字,那些人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杏林静谧如初,好似刚刚的喧闹只是一场幻觉。
  只是当他再次看向面前的姑娘时,目光却瞥见了已经走上前的嵇和煦。很显然,这场谈话并不是在两人之间的,而是他们三人。
  但令人觉得诧异的却是嵇和煦所说的话,“我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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