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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中,她闻到一丝清甜的暖香,熟悉又心安,让她从长久且磨人的梦中平静下来。
  她是妖,妖并不会做梦,但附身为人后,她便开始有梦。多数时候,梦醒来就散,不曾给她留下什么记忆,但这一次却清晰得像在眼前真实发生过。
  梦中她就是望溪村的渔家女,平凡而忙碌,看天边云卷云舒,看四季花开花落。
  当她从梦中清醒,心底只有一声长久的叹息,她知道,这可能是许小满留下的十六年人生。
  庄周梦蝶,是我还是她?
  小满困顿地睁开眼,看着房顶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睡在了卧房里。
  连日雨后,天终于放晴,催促着秋日丹桂齐齐绽放,香甜的气味随风飘进窗户里,满室馨香。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贪心地想把它们全吸进鼻子里,可迷迷糊糊间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做。
  树梢上,鸟雀啁啾叫了好久,吵得她头疼,窗外远远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活泼明朗:“少爷少爷,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我自己来。”
  “少夫人不知什么时候睡醒呢。”
  “如果醒来就能吃上,她一定很高兴。”
  少爷……噢,少爷?
  她睁开眼,“噌”一下从床上跳起来,跑到窗边向外看,花园里主仆二人拄着根长杆,仰头站在一颗桂花树下,也不知在看什么。
  小满使劲揉了揉眼,再看,还是这个场景,那两个人,没有任何变化。
  她的鼻子突然很酸,眼前浮起一团颤动的水雾, 她来不及思考,来不及从正门出去,来不及绕过那条长到烦人的回廊。
  小满翻身跳过窗台,一路飞奔,她只穿了中衣,下摆飞扬,可抬脚踩了个正着。
  “啊!”
  她往前一跌,一下摔在了花园的草垛里。
  周词闻声回头,扔了手里的长杆拔腿跑来。
  “摔到哪里了?疼不疼?让我看看!”
  他俯身急切地要查看她是否受伤,小满看着他,眉心难过地皱起,她两手一伸,紧紧抱住了他。
  周词不由一僵:“怎、怎么了。”
  她瘪着嘴不说话,脑袋一沉,便埋在他肩头放声大哭。
  周词任她别扭地抱紧,温柔又缓慢地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了好了,没事了。”
  “我以为、我以为你要死了!”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我不是在做梦?”
  “当然不是。”
  他横抱起怀里的人,抬步向房间走去,阿七闪身给他们让路,看着两人背影抿嘴偷笑。
  周词把她带回房时,小满仍哭个不停,他将她稳稳放到床上,自己忍不住笑起来。
  “你笑什么?”她哽咽着质问。
  “原来你也会哭。”
  “我当然会,我又不是无情无义之人。”
  “那你对我是有情有义了?”
  小满一噎说不上来话,周词也不言语什么,蹲下身,与她面对面,轻轻擦掉了她的眼泪。
  她问:“魏长风后来去哪儿了?”
  “我醒以后就不见其踪影。”
  “他应该也受了重伤,不然不会放过我们。”
  “也许吧。”
  周词目光微黯,随后抬眼看向她,清澈沉静,他的指尖轻柔抚过她的面颊,低声道:“小满,你瞒了我好多事。”
  “不是我要瞒你……”
  “如今可以说了么?”
  她仍然有些犹豫,咬着下唇,迟迟没能开口。
  周词静静等着,目光温柔平和。
  “我根本不是许小满”
  “我知道。”
  “我是妖,不是人。”
  “我知道。”
  “我从没想过害你。”
  “我知道。”
  她一边掉眼泪一边气呼呼说:“既然都知道,那还问什么?”
  他却笑着摇头:“不知道。”
  她“嗤”地一声,破涕为笑,从床沿一溜滑到了地上,两人平视对望。
  “你刚刚和阿七在外头干什么?”
  “桂花开了,我想打一些下来,晒干了,让阿七做糕点给你吃。”
  小满摇摇头:“别,还是把它们留在上面,留在原处才是最好的。”
  “那你呢!你留下来吗?”
  周词握住她的手,指腹轻搭在她手背上,没有用多大力气,却也不容她挣脱。
  “我……”
  她看着他,撞入一双深邃的眼里。
  她一直在逃避的问题渐渐变得明晰,原来他于她而言,早已是另一层意义。
  窗外的鸟叫没了声息,一切都静了下来,阳光通过树影,淡淡洒落,斑斑驳驳。
  她回握着,正好触碰到他的左手。
  在山神庙时为了救她而划伤的地方,伤口深长,掌心结痂,她轻轻抚摸着凸起不平的血痂。
  她从没说过,她喜欢周词的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这双手是握笔的手,它能写出最漂亮的字,也能画出最动人的画。
  是天命让我留在这儿,是对是错,无人知晓,既然走到这一步,也是天意。
  她看了看老槐树透下的光影,又看了看眼前的周词。
  莫名想到魏长风问的那句话,这世上最珍贵的是什么。
  也许就是现在吧……
  她决定不再隐瞒,将所有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告诉他,她的手轻轻抵在他胸膛,低声说:“你的心本是神女冠上的灵珠,而我,只是一个修炼了几百年的山狸妖,上天要让我护着你,我便来了。”
  “你还走吗?”他又一次追问。
  “走不了了。”
  周词收紧手臂,牢牢拥住她,她挨在他肩头,柔声道:“我也……不想走了。”
  她靠着他,看向老槐树透下的光影,一摇一晃。
  玉皇许我结姻缘,玉女金童做对眠。
  她忽然想起什么,推开周词,在床褥上摸索翻找。
  “你找什么?”他问。
  “牌位。”
  “牌位?”
  她抖tຊ着被子,终于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块焦黑的木牌。
  周词看看她,又深深看了眼木牌。他从架子那儿拿过外衣给小满披上,说:“跟我来。”
  兜兜转转,两人进了一间偌大的屋子,周家的祠室内依然灯火通明,宗室亡故之人的排位整齐列放在前。
  许小满已魂飞破灭,她的牌位裂出一道深深的痕迹,他双手奉着,将它一同放入其中。
  小满点了三柱清香,插入香炉,黯然道:“她是为我们而死。”
  “是。”周词道:“但她最后说,希望你替她活下去。”
  “我会的,有人要我们死,我们便好好地活给他看。”
  二人相视一笑,立在祠室中央,站在排位前,紧握着对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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