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怀月默默低头说道:“不劳烦殷将军了——”
容不得她多说,殷淮安丢给车夫一块儿碎银子,看了他一眼,车夫立刻心领神会,驾马离去。
慕容怀月十分为难,她站在原地探头看去,想要再叫一辆马车。
殷淮安扯了一下爱马,再次说道:“我送你回去。”
慕容怀月抿唇不语,双手揪着衣角尽显为难。
殷淮安抬头望了一眼天,催促道:“再磨蹭下去一会儿又要下雨了。”
说什么来什么,殷淮安话语尾音还未消散,凭空一道闪电劈亮夜空,紧接着滚滚雷声压来。
顿时倾盆暴雨落下,比刚才更甚。
殷淮安轻叹,回身招来小二让他把马拴好。等他再回过头的时候,只见到慕容怀月捂着双耳蜷缩着蹲在地上。
殷淮安微微一愣,同样蹲下,犹豫着开口:“你怕雷声?”
慕容怀月缓了缓,等心神安定下来便摇摇头,起身说道:“不是。”
殷淮安不置可否,倚着栏杆不说话。
他二人在明珠楼外的饮茶亭下待着,只要一起风,那雨就斜斜地灌入亭中,将二人淋湿。
酒肆小二在门口招呼他们进去躲雨,殷淮安略一思索,说道:“雨这么大,在明珠楼待一晚吧——不是已经和家里打过招呼了么?”
又是一道惊人的闪电,慕容怀月抖了一下,咬紧牙关将心中的惊惧压下去。
殷淮安在旁边看了,蹙眉问道:“你怎么了?”
可慕容怀月已经无暇顾及他在说什么,整个人处于迷茫不安中。
“……你没事吧?”
“……”前世痛苦的记忆袭来,也是长夏暴雨天,圣旨连夜传到元亲王府,她被问罪贬褫、被迫离开王府。
殷淮安见她状态不太对,伸手去拽她:“慕容怀月?”
慕容怀月!
悲愤交加的语气从脑海深处浮现,慕容怀月似乎看到了殷淮安持剑指着她的样子,顿时感觉喘不过气来。
她被拽着面向殷淮安,一双手扶在她的颈侧逼迫她仰着头。慕容怀月怔怔地看着那双既熟悉又陌生的凤眸,一时陷入了迷茫。
夜空又白了两下,连带着照亮地面万物。
倏地,慕容怀月瞳孔骤缩,殷淮安狰狞残暴的面容与眼前所见逐渐重合,天闪频而快地映在他的脸上,愈发让慕容怀月惊慌失措。
殷淮安见她表情如此惊恐,眉头拧的更紧,晃着她问道:“慕容怀月?你怎么了?”
“不、不……”
殷淮安凑近了些,问道:“什么?你在说什么?”
突然,慕容怀月猛力挣开他,还未等他有所反应,失控的女子一头扎入漫无边际的暴雨之中。
殷淮安愕然的同时,身体已经有所动作,抬腿追了出去。快走几步,他一把抓住踉跄的女子,将人半拖半抱到一旁的屋檐下躲雨。
殷淮安被淋了一通雨,心里不痛快,说话自然也没好气。
“喂,你是喜欢暴雨中散步吗!”
慕容怀月浑身打颤,蹲在角落里离他远远的。ł
见她一直不说话,殷淮安的耐心也被耗得差不多了,他大步走过去,一把将人扯起来:“慕容怀月!你到底怎么了!”
慕容怀月浑身湿透,簪发的镶金牡丹簪子也不知掉落在何处,一头如墨的青丝胡乱散着,脸颊两侧的秀发湿漉漉地糊在脸上,更显得她狼狈不堪。
她被殷淮安吼了两句,更加胆战心惊,一个劲儿地挣扎着想要逃跑。
殷淮安也急了,把人往墙上一推,死死摁住她的双臂,俯身盯着她的脸低吼道:“慕容怀月!”
顿时,慕容怀月一动不动僵在原地,满眼惊恐地看着他。
殷淮安心跳似乎停了一下,那双桃花眼中的恐惧直直地落在他心头,溶去了他的恼意。
他一抿唇,知道自已吓着她了,于是稍微松开她,放软了语气说道:“抱歉,你——”
话语戛然而止,殷淮安蹙眉盯着咬住他手腕的慕容怀月,一言不发。
轻叹一声,殷淮安握着她的下颌将手腕抽出来,又脱下外袍将人包裹住。慕容怀月如同困兽一般奋力挣扎,殷淮安不得不抱紧她,在她颈后某处穴位用力一按,慕容怀月顷刻安静下来,软绵绵地倒在他怀中。
殷淮安将人打横抱起,快步穿过雨中进入明珠楼,随便拦下一个胡姬说道:“让人开间上房,再派人去何氏医馆请何大夫过来。”
胡姬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晓得看着他。
这时正在柜台看账本的妙红瞥见了他,忙带着一个小二走上前,吩咐着:“去何氏医馆请何大夫。”说罢,又看向殷淮安,“公子请随我来。”
殷淮安道谢,心急地跟着去了上房。
他将人放在床榻上,扯掉湿了的外袍,转身说道:“还烦请妙红姑娘找些干净衣裳帮她换上。”
妙红点头,出去了片刻后带着两个胡姬进来。
“请公子到外头稍候片刻。”
殷淮安双手抱臂、倚着墙面等着,脑海中不断闪过刚刚慕容怀月失控的模样。
传闻中众星捧月的安平公主会这般失态,难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么?
正想着,房门开了。
两个胡姬抱着换下来的湿衣裳离去,妙红倚在门边,风情万种地说道:“殷公子也去换身衣裳吧,免得着凉。”
“不必。”殷淮安目不斜视进到房中,看了眼床榻上昏睡的女子,低声道,“待会儿何大夫来了,劳烦妙红姑娘直接将人带过来。”
“那是自然。”说罢,妙红关上门离去。
外头雨似乎小了些,殷淮安在窗前瞧了一眼,又回到床榻边盯着慕容怀月出神。
昏睡中的女子似乎并不好受,秀眉拧着,额头尽是细汗,口中好像在呢喃着些什么。
殷淮安看着,神色有些动容,四下寻找一番,见架子上搁着一块素帕,便伸手取下想替她擦擦脸。
素帕刚抚上额头,慕容怀月猛然睁开眼,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哆嗦着蜷缩到床榻里侧。
殷淮安惊愕,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害怕,只得退后两步,沉声说道:“大夫一会儿就来。”
慕容怀月捂住双耳,一脸痛苦:“不、我不看大夫……”
殷淮安见她终于开口说话,忙劝道:“你不看大夫怎么行?只是让大夫看一眼,你别怕。”
“不……我不吃药……”
殷淮安慢慢靠近她,沉声安慰着:“不一定要吃药的,我们先让大夫看一眼。”
说时,敲门声响起,慕容怀月哆嗦了一下,抬起头惊慌失措地看向他。ʟ
殷淮安无奈,只得再次退后,扬声道:“进来。”
妙红带着何大夫进到房中,殷淮安略一见礼,说道:“半夜惊扰何大夫了,只是淮安实在迫不得已,还请您给看看。”
“无妨。”何大夫走近慕容怀月,殷淮安本以为她会排斥,没成想她只是犹豫了片刻,便顺从地伸出了手。
片刻后,何大夫收好看诊的东西,对殷淮安说道:“殷公子,还请到外边说话。”
殷淮安跟着出去,急切地问道:“怎么了?很严重么?”
何大夫点点头又摇头,殷淮安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地追问道:“何大夫这是何意?”
“小姐身子并无大碍,只是看起来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导致神志有些不清。”
“那劳烦何大夫给开几剂药。”
“此乃心疾,不是吃药就可解的。”何大夫略一顿,说道,“心疾得心药医,目前看来,关键是得找出小姐心疾的原因啊。”
殷淮安愈加焦急,问道:“如果找不到根由,那她就一直这么病着么?”
“那倒不会,小姐只需要好好休息,明日便可无恙。只是若不找出原因,小姐还是会犯心疾的。”
殷淮安了然,请酒肆中的人送何大夫回医馆,自已则回到房中。
他一进去,见到妙红正拉着慕容怀月的手有说有笑,可慕容怀月却一脸无措。
心中叹息,殷淮安低声说道:“妙红姑娘,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妙红执扇掩面,轻笑道:“殷公子和慕容姑娘独处不太合适吧?”
还未等殷淮安说什么,慕容怀月双手死死地握紧妙红的胳膊,焦急道:“你留在这里吧!”
“你瞧~”妙红冲殷淮安眨眨眼,而后扶着慕容怀月慢慢躺下,“来,慕容姑娘躺下好好歇着,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
殷淮安半垂下眼,淡然说道:“那就麻烦妙红姑娘好生照顾她。”
“殷公子放心。”
妙红叫人给殷淮安开了间上房,末了还意味深长地笑道:“殷公子淋雨着凉了,需不需要叫两个胡姬来陪殷公子喝喝酒、暖暖身子?”
殷淮安一扬眉,似笑非笑道:“你这明珠楼怕是不想开了。”
妙红笑了笑,夸张道:“哎呀,是妙红胡说了,那殷公子好好歇息罢。”
已经快三更了,哪里还能好好歇息。殷淮安叹了口气,换上小二送来的胡人服饰,靠在床头兀自想事情。
折腾了半宿,他虽累极了,却一点儿也睡不着。
心烦意乱地想着何大夫说的那番话,思索究竟是什么事情悬在慕容怀月的心头,甚至于变成扰人神志的心病。
思绪跟着外头的雨一起落入泥土中,将他埋进那无法呼吸之地。
翌日一早,被雨冲刷过的天地一片清明,空气也十分清凉。
楼汛来到明月楼,只消一问,便知晓了殷淮安的房间。他抱着干净的衣裳敲了敲房门,刚放下手,里头便有人说话:“进来。”
楼汛推门而入,见殷淮安靠在床头,眼下是淡淡的一圈乌青,似乎是一夜未睡。他将衣裳放置床榻上,问道:“将军没休息好么?”
“嗯。”殷淮安倒了杯茶喝着,看看身旁的衣裳,瞥了他一眼,“怎么?早知道我会淋雨?”
楼汛背过身去:“以备不时之需。”
殷淮安边换衣裳边说道:“今日上朝我不去了,你去知会叔叔一声。”
楼汛一顿,犹豫道:“将军,您才回京第三日——”
“去做就是了,另外秦国公的事情也一并告诉他。”
“属下知道了。”
殷淮安来到慕容怀月的房前,犹豫再三后,想着时辰尚早,便还是放弃敲门,扭头要回自已房中。刚走两步,身后有了动静,他回头看去,见是妙红从房中出来了。
看到他妙红有些微微惊讶,说道:“公子似乎没休息好。”
殷淮安敷衍地一点头,问道:“她起了么?”
“刚起,我正要叫人去拿水来呢。”
“她好些了么?我能进去瞧瞧么?”
妙红刚一点头,还没等说话,殷淮安便推门进去了。
慕容怀月站在窗前发呆,听到身后有动静以为是妙红,一转身,见是殷淮安,呼吸一滞,身形也微微晃了一下。
“你好些了吗?”殷淮安走近问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慕容怀月垂下头,躲开他的视线:“好多了,昨夜麻烦你了。”
“没事。”
又是诡异的安静,殷淮安抿了抿薄唇,漫无目的的视线落在慕容怀月素净的秀发上,微微一顿,便转身出去。
见他离开,慕容怀月终于松了口气。
她洗漱后,掏出银两递给妙红,感激道:“昨晚谢谢你。”
妙红眉笑眼开,收起银子,欢喜道:“何必这么客气,是要现在走么?我去给你叫马车。”
慕容怀月点点头:“劳烦你了。”
妙红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折回来:“不等殷公子了吗?”
慕容怀月一顿,摇了摇头说道:“不等了。”
妙红挽着慕容怀月往楼下走,恰巧碰到要上楼的殷淮安。殷淮安见到她们,眉头微蹙,旋即伸出手,淡然道:“这是你昨晚丢的簪子。”
慕容怀月一怔,垂眼看去,自已的镶金牡丹簪子正好好地躺在殷淮安手中。
她接过簪子,低低地道了一声谢,便挽着妙红往楼下走去。
殷淮安在身后盯着她看,不知怎地,他无比希望她可以回头看他一眼。
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殷淮安才满含失望地苦笑一声,暗道自已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