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瑶拢着领口进入家门时,脸上的红晕已经散去,只是脖子那块儿没消下去,路过客厅的时候姑姑和姑父都在看电视,扭头看了季瑶一眼,又回到电视屏幕上。
季瑶整个人都绷紧了,生怕他们发现一点异样,脚步匆匆推门进入房间。
她倒在床上,微微闭上眼,心跳得很快,半点控制不住。
而后又站起来穿上拖鞋往窗边去。
她踮着脚,往黑洞洞的小区底下瞅去,微弱的路灯照映下,没有一点少年的身影。
因为位置问题,季瑶房间的窗户看不到祁柏川,她咬着下唇,双手盖住微微发烫的脸颊。
要晕掉了。
客厅里,姑姑和姑父对视一眼,又瞧一眼季瑶的房门,站起来往大阳台那边走。
姑父往前倾了倾身子,伸长脖子看了好久,没见着啥,说:
“有啥人,我都说是你多想。”
姑姑白了他一眼:
“你这个大老粗懂什么?那丢个垃圾能丢那么久?”
姑父悻悻闭上了嘴,转身回到沙发上躺着。
他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见自己老婆着急忙慌的声音,不敢大声叫,压着音冲他摆手:
“你过来你过来!!”
姑父一脸不耐的过去,阳台上热,他不愿意多待。
姑姑抓着他的衣服给他指方向:
“你看见没,就那个!!”
姑父眯着眼,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你指哪儿呢,我怎么看不见??”
姑姑气得要命,压着火气,又给他指了一遍儿。
“噢噢噢,看见了看见了。”这会儿那个影子路过一盏不大亮的灯底下,瞧得清楚。
看方向,是从他们单元楼这边走的。
夫妻俩对视一眼,神情不明。
在阳台上站了好久,直到看不见那个影子,才相继回到沙发上。
良久无言,姑姑把电视音量开大了点儿。
姑父摸着啤酒肚开口:
“她刚才就是下去见那个男孩儿?”
姑姑哼了声,吊着眼角,磨指甲修边儿:
“八九不离十。”
姑父又看了眼季瑶的房间,摸了摸脑门儿,最后点了根烟:
“这可难办了。”
一圈一圈烟雾升腾,姑姑把修指甲的工具扔到桌子上,瞪了他一眼:
“有什么难办的,她爸都不管她了,咱俩就是她的监护人。”
姑父怕老婆,撵灭了烟头:
“她这年纪也不小了,都毕业了,谈个朋友咱们也不好说啥,到底不是亲生,她也不会真听咱们的。平时啥也不说,人家不一定把咱们当回事儿。”
“当初还是你提的主意,怎么,事儿都成一半儿了,你想撒手不管了?!”姑姑抱臂,脸上带着刻薄。
姑父眼瞅着她生气,连忙过去抱着她的肩头安慰:
“谁说不管,你别这么着急。”
姑姑甩开他,扭过头:
“不着急怎么办?你当人家是好拿捏的,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到时候以为咱们耍人家,裁员把你裁了,后半辈子指望什么过,你说怎么办?!”
姑父也着急,低头沉思。
姑姑舒了口气,顿了顿又说:
“左右咱们也是为她好,攀上人家就后半辈子吃喝不愁了。”
姑父点点头,又有点不放心:
“她会不会不愿意?”
姑姑抬眼:
“你看看刚才底下那个,一看就知道年轻冲动,穿得也一般,看上去跟她差不多大,能成什么事。现在不都是这样,一张脸把女孩骗得要死要活。李家那位虽然年纪大几岁,却也没差多少,不说事业有成,背后有他爹站着,这辈子就是人上人!!”
“你说的有道理。”
夫妻俩互相安慰着,心底最后一点愧疚也没了,俩人一合计,还是怕生出事端,临睡前敲开季瑶的门,把她喊出来谈话。
姑父进屋去了,客厅里只是季瑶和她姑姑,方便俩人说话。
姑姑端着两杯热好的牛奶,一杯给了小宝让他喝完睡觉,一杯给了季瑶:
“瑶瑶啊,姑姑耽误你点儿时间,跟你说几句话。”
季瑶无措地端着牛奶,面对欲言又止的姑姑,抿唇道:
“姑姑,有话可以直说。”
姑姑笑,坐到她身边,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有时候呢,怕你心里想得多,姑姑也不好开口。但是你妈妈不在,我和你姑父也没个女儿,虽然有不周到的地方,却也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你长大了,有些话姑姑也得说给你听。”
她语气很慢,带着点感慨,就像普通家庭母女谈心那样,季瑶有些恍惚:
“您说。”
姑姑帮她捋了捋头发:
“瑶瑶出落得越来越好看,邻里都说起来,姑姑也觉得有面儿,但是长得好总会招来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季瑶回神,微微抬眼。
姑姑:“别怪我多嘴,既然养了你,就得养好,就得管着。我不反对你谈恋爱,只是得分清是什么人,你们这个年纪,最容易被骗。”
季瑶越听越觉得心里没底,她直起身,竭力回想着也许姑姑发现了什么,脸色略显苍白,解释同样无力:
“我没有......”
“好了,别多想。”姑姑打断她,接着说:
“我不瞒你,今天那男孩儿我看见他从咱们这边儿走了。”
季瑶望着她,手指忍不住蜷起来,轻微抖着。
“不是要教训你。”姑姑伸手把她搂在怀里,和蔼地说:
“我的意思是,你得明白,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不值得你留恋。当家长的都爱操心,尤其是你,我最不放心了。”
其实到这里姑姑的话就已经很不对劲儿了,很虚伪,很荒唐,根本不像平日能说出的话,季瑶如果能保持清醒,就会发现里面藏着的阴谋。
但对于被父母抛弃的季瑶来说,亲情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逃不过,更会被一些带着母亲语调的花言巧语和亲昵行为迷惑。
季瑶想过离开,却从未要与他们撕破脸,被抛弃一次后这些事情就成了季瑶无法摆脱的噩梦,她不希望再被遗弃第二次。
她不是一台冷酷的机器,而是活生生的人。
有血有肉,有感情。
况且姑姑的怀抱是那么暖和,暖和得令人鼻尖发酸。
季瑶脑袋很乱,她轻声答:
“姑姑,我有分寸的。”
“你没有,瑶瑶!”姑姑抚摸着她的脸,无不担忧:
“你还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姑姑活了这么多年,能看得出,那个男孩儿不适合你,也给不了你什么,女孩子家就这么几年青春时光,不能在一个没用的人身上浪费掉。”
季瑶想要反驳,姑姑却不给机会,微微松开她:
“你好好想想吧,亲人永远不会害你。”
她站起来要走。
季瑶却尚未回神,还有些依恋。
姑姑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往卧室走去。
季瑶呆呆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姑姑抱着她时残留下的温度似乎还没有散去。
良久,季瑶蜷缩起身子,将脑袋埋在臂弯之中。
她不知道该怎么平衡两者的关系。
未喝完的牛奶凉透了,是要倒掉还是再热一遍?
季瑶觉得迷茫。
姑姑和姑父白日里照常上班,季瑶管着小宝,两个人待在各自的房间,没出什么大差错,偶尔听话一点,出门买雪糕时还会给季瑶带一个。
虽然吵闹,倒也还算安稳。
季瑶在手机上联系了好几个兼职,一个个筛选着,打算等小宝去夏令营就开始上班。
天气依旧炎热而干燥,地上的土块被晒得滚烫,令人窒息的暑气弥漫开,一丝风都没有,粘稠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预报软件上却全是大块儿的云朵。
好像从来没有准确过。
在小宝第三次买完雪糕回来之后,他脱掉自己的衣服,头发湿淋淋的像头小牛犊一般冲进浴室,大声叫嚷着再也不会出去。
再热的天也挡不住馋嘴猫,季瑶不当回事儿,帮他把快要化掉的雪糕放进冰箱。
可笑的是,下午云层翻滚,火辣辣的太阳就被遮住了。
说起来这是很普通的一天。
叮咚叮咚——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来。
季瑶在房间里没有听见,反倒是一直坐在客厅里的小宝跑过去,偷偷摸摸打开了门。
李司俞站在门口,瞧见开门的是这个在斯尔薇见过的小屁孩儿,愣了下,摆好的姿势没了形儿,随即笑得邪气,懒洋洋伸手弹了他的脑袋瓜。
没收着劲儿,小宝脑门霎时间就红了,他疼得呲牙咧嘴,却也记得父母交代过,这个人不能得罪。
于是侧过身,喊了声哥哥,让他进来。
李司俞从烟盒中抖了根烟,经过小宝时随手往他嘴里一塞。
小宝怔怔地,烟从他嘴里掉出来。
他从没吸过烟,但见过那些初中部的男生会在厕所里吞云吐雾。
李司俞打量着这个狭小的房子,嘴角露出嘲讽的笑,靠坐在沙发上,冲小宝微昂下巴:
“你,过来。”
小宝低头把烟捡起来,小跑过去。
李司俞掐着他的脸:“会吸吗?”
小宝摇摇头。
李司俞笑,拿打火机把烟点上,重新递到他手里,拍了拍小宝的脸,带着恶劣的诱导:
“这样就行了。”
小宝瞅着那根点着的烟,脸上带着懵懂。
李司俞不耐烦地啧了声,命令道:
“你那个漂亮姐姐呢?”
小宝望着某个房间,呆呆道:“.........在里面。”
李司俞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骤然变得阴冷:
“回你的房间去,别出来。不然我打死你,让你再也见不着你爸妈。”
小宝浑身抖了下,白净的眼睛里充满好奇和恐惧,他捧着那根烟,迅速躲回了房间。
季瑶带着耳机在听写单词,她坐在书桌前,背对着房门。
长长的头发被鲨鱼夹随意夹起来,饱满的头骨堪称完美,她身上穿的是前几天姑姑买的浅蓝色吊带裙,圆润细腻的肩头露出来,纤细的背影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李司俞推开门见到这一幕,一路上的烦躁顿时没有了。
季瑶以为是小宝又跑来她房间,她边在本子上写单词边无奈地问:
“又干嘛?”
声音又甜又柔。
李司俞被勾引得彻底,不枉来这一趟。
他爹一直想让他找个正经女孩,季瑶还是底下的职员提起的,他爹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要他去见见,李司俞原本抗拒得厉害,后来也只是有了些兴趣,但直到现在才觉得自己还真是来对了。
季瑶迟迟得不到回应,下意识扭头,脸色倏然一变。
啪嗒。
耳机掉在地上,她猛然站起来,带动椅子刺啦一声,随后晃荡两下砰一声倒地。
动静不小。
隔壁尝试着吸烟的小宝被吓了一跳,他呛了口烟,咳得不停,那种奇怪又害怕的情绪在心头散不掉。
他尝试着把烟灭掉,紧紧攥在手里,最后捏成一团,屏住呼吸缩着不敢动。
季瑶同样不敢动。
如果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或许不会反应这么激烈,但季瑶不久前见过门口那人那张脸。
就在斯尔薇。
现在他在季瑶一点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堂而皇之地来到这里,并且打开了季瑶的房门。
她眼睛里充满警惕,捏紧手里的笔,呼吸急促:
“你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李司俞抱臂站在门口,冲她微微挑眉:
“你家里人没告诉你吗?”
季瑶微微一怔。
李司俞皱着眉,思考了片刻才选择了一个稍显合适的词来回答季瑶的第二个问题:
“或许是......相亲?”
他说完自己先笑了,虽然大差不差,但是季瑶没有拒绝的权利。
季瑶脑袋里一片空白。
李司俞了然:
“原来你不知道啊,还是你姑父求着我来呢。这看起来......”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季瑶惊慌的面孔中:
“还真是好玩儿。”
话音落下,季瑶手抖得厉害,冷汗一瞬间冒了出来。
家里人。
相亲。
姑父。
季瑶不是傻子,她或许会甘愿沉浸在这场亲和的梦里,但是梦总有醒的那一天。
只是未曾想过会这么残忍,这么荒谬。
不合理的关怀,不合理的消费,不合理的限制,不合理的管束.........
一切的不合理好像都在眼前那人短短几句话里找到了解释。
她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睁大了眼睛:
“小宝......给你开的门?”
“原来他叫小宝啊?”李司俞歪了下脑袋,啧啧道:
“名字可真难听。”
季瑶如坠冰窖。
李司俞没有多余的耐心回答季瑶的问题,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等她回神和伤心。
“好了,你家里人的确不咋地,但是你要是知趣一点儿,过了今天,他们就得跪在你脚边儿巴结你了。”
李司俞顺手关上门,唇边带上讥诮的笑意,看向季瑶的眼神仿佛看见了志在必得的猎物,左右偏头发出咔咔两声响。
然后咔哒一声。
他把门锁上了。